我憐惜的不是家珍,雖然在書里為她唏噓過,不是福貴,多少有自己造孽的成分,不是有慶,小說里是因抽血而失血過多夭亡,電影中未免過于血腥,磚墻倒塌后的血肉模糊,真實的...我憐惜的是從頭至尾,一句話也未曾說過,想說卻不能說的鳳霞。她不是無聲的來到這個世界,雖然電影里不曾表演出來,可明明白白像大多數(shù)后天失聰?shù)暮⒆右粯?,患得患失于一場疾?-高燒。
或許是因為她的扮演者,從小女孩開始一直到大姑娘,都是討我喜的樣子,堅忍,又羞澀,疼愛弟弟,順從父母。興許有人會說,是舊社會三從四德的典范,沒有什么稀奇。我可以堅決地否定,否則我是新時代里成長的一代,別說是舊社會就是電影里跨過的五零年代,六零年代,七零年代,都不曾留下我的生命印記。我關(guān)注的是鳳霞的氣質(zhì),她無聲的內(nèi)心世界。
年幼見證祖上家業(yè)被父親敗光,和媽媽一起經(jīng)歷了女人一生中最恥辱的事情--在夫婿家過不下去而回娘家。父親的覺醒、改頭換面,再次的跟隨媽媽從雖不錦衣玉食但也豐衣足食的姥爺家回到破敗不堪的父親的棲息地。這時候的鳳霞大概還和普通的孩子一樣憧憬著將來慢慢會變美好的生活。也許是福貴的罪過,卻要女兒來承受。父親千辛萬苦擺脫被國民黨拉壯丁的命運,百感交集地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小鎮(zhèn),看到懂事地以幼小身軀拖著幾乎與之等高的開水瓶,殷切地喚著鳳霞的名字:“是爹啊。”我看到的是什么,鳳霞醉人心弦,卻又讓人潸然淚下的微笑。側(cè)著耳朵,再倒回去,聽聽,還是沒有回答,不喜歡說命運弄人之類的話,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現(xiàn)實無時不刻的存在著。美好的少女時代,也被鄰家小孩無情的嘲弄的石子而擊得粉碎。如果說初嘗聾啞之味的時候,還少不更事,無法了解殘疾的真正意味,又或者會給自己的未來帶來多大的困擾,那么從她受到鄰人欺辱的一刻便懂得了這種滋味,甚至想訴苦又無法開口的苦楚...
弟弟那差點引起階級糾紛的為鳳霞復(fù)仇的創(chuàng)世之舉,被她看在眼里,爸爸因誠惶誠恐,那個不得不誠惶誠恐的年代對弟弟的遷怒,被她疼在心里,可她就是沒法吐出一個字,想為弟弟辯解,這樣的一番話終于是從家珍的嘴里說出來的,可她才是真正的當事人...第一個觸擊我視覺的鏡頭出現(xiàn)了:屋內(nèi)家庭的糾紛方休,鳳霞默默地端著一個大碟走進來,先一碗面給母親,第二碗也是最大的一碗給父親,然后一碗,還沒有,先從旁拿了一支小凳,有慶乖乖地坐正,第三碗面就在他的小手里了,鳳霞憐愛地摸摸弟弟的頭,最后捧起了剩下的一碗面。她是誰?需要這樣忍辱負重,在外受著別人的欺凌,在家又須調(diào)節(jié)不合的氣氛,還要暗中付出本應(yīng)接受愛的心靈。
弟弟的慘死,福貴的撕心裂肺,家珍的號啕大哭,唯獨的鳳霞沒出現(xiàn)在現(xiàn)場,除了掉眼淚,完全沒法顯露天人相隔的殘酷事實,導(dǎo)演大概是這么想著,或許還可以剩下些菲林,還沒有數(shù)碼技術(shù)的年代,剪掉了最悲劇人物的出場。
如果只是看過小說,相信很多人一定會說最悲劇的人是福貴才對,命太硬,克死了所有他值得珍愛的至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的不堪,他人若是一次也就不活了,可福貴,不。老全,有慶,春生,鳳霞,家珍,女婿,外孫一個一個走在了他的前面,他卻依然活著。
只是電影改變了結(jié)局,保留了家珍的在世,饅頭的活潑,萬二喜的深情,卻還是剝奪了一個人生的權(quán)利--不得不背負命運的鳳霞,不得不為整部戲的悲劇色彩添上濃墨重彩一筆的鳳霞。
噴涌而出的血,驚恐但還沒有完全失神的眼睛,剛才還安心的對家珍報以放心眼色的鳳霞,葬送在畫面忙亂的切換中。
結(jié)婚慶典上唱不出聲的痛苦被知女莫于母的家珍道出,只是一旦用有聲的語言表達出來,就索然無味了。
電影改編了太多太多,不僅是悲劇的結(jié)局,福貴被拉壯丁的經(jīng)過,有慶的死法,萬二喜的殘疾部位,還升華了原作的基調(diào),活著,即使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你而去,也不要放棄生的希望。福貴堅守著這個也許他從未認清過得理,也拿它勸慰過和自己一起出生入死都不曾怕過,卻邁不過批斗這道檻兒的春生。
聽著《莫失莫忘》(《仙劍奇?zhèn)b傳》電視背景音樂)寫下了這篇文章,突然發(fā)現(xiàn)最近自己怎么老是看有著類似結(jié)尾的片子,李逍遙的孑然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