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手,是我見過長得最丑的手。黑黑的,瘦的好似枯樹枝,皺紋縱橫,還可以看見一條條脈絡(luò)清晰的血管。最關(guān)鍵的,你的雙手加起來只有九根手指,那缺少的一根大拇指,不知在何年何月就已經(jīng)離開了你的身體。如今他的殘缺已經(jīng)長好了,只是留下了疤痕,那是一段血肉模糊的記憶。
你年輕時是一位中學校長,筆直的后背,高挺的身姿,清晰俊朗的輪廓。溫文爾雅,做事雷厲風行。據(jù)外婆回憶,你的腰間還會帶一把小槍。你飽讀詩書,談吐之間都能體會到你厚實的底蘊。你善良,經(jīng)常把家里的糖啊、棉線啊、布匹啊送到臨街的窮人家里去。
那時你的風光無限,成了縣里所有男人羨慕的對象。
可是你是地主的兒子。文化大革命的浪潮,將你的一切毀于一旦。你被人毫不留情地推倒在地上,任人拳打腳踢。他們聚眾把你打得快要暈過去。你沒有喊過一聲痛,你忍著。最后一個打你的人,快要離開前,還不忘再狠狠地踢你一腳。你躺在地上,渾身痛楚。
你有委屈??!你只是一個簡單的從事教育事業(yè)的人啊!
你一晚上都沒有回去,一直躺在地上。等朝陽升起時,我的媽媽哭哭啼啼地跑到你面前,揪著你染有獻血的白色襯衫——你的大拇指已然不在。
陽光曬著你花白的頭發(fā)。你閑適地坐在搖椅上。你用那只斷了大拇指的手夾著煙,看著窗外的風景。
我剛剛從媽媽那里聽說了你的故事。你老了,什么都看淡了。可是你手上的殘缺,卻無法掩蓋你生命里最黑暗的日子。我想握住你的手,輕輕撫摸那殘缺,輕輕撫摸你的過去。
但是,我怕稍微一用力,你便會揪心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