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無言,很自然想到禪宗公案。其中往往以無言為最高境界。著名的“不可說”等強烈地傳達出了某種無言的意味,神秘且令人無法把握。但對于很多類似的玄機,宗教方面文學方面,哲學方面藝術(shù)方面,人們都有一套專業(yè)的解決方案,或生硬附會字面意思或給予做作模糊的解釋。似乎只要裝備了語言與文字這兩樣武器,就可以破解無言的困境,讓原本晦澀的意味浮出水面,
任何人都能輕易理解。
于是,自以為是的人們試圖從表面文字開始,將它一點點淺化剝離。當下,各方面的鑒賞書籍在市場中大肆泛濫,其中充斥低俗的理解與趣味,大量的抄襲套用。古詩詞也可能全部被肢解為具象的概念。殊不知無言的本質(zhì)往往高于表象,這本質(zhì)是不能通過說、寫來展現(xiàn)的,具有無可言說的況味。
在書中看到,21歲的史鐵生在一個靜謐的夜晚來到地壇,隱約間聽到漆黑的廟宇中傳出凄涼的嗩吶聲;李修文在《韃靼荒漠》中塑造了一個獨居荒島、飼養(yǎng)孔雀的15歲的童男子蓮生的形象。在雷雨交加的夜晚,蓮生為保護他新種的幼苗不被大雨打濕,將被子高懸于樹上,然后放聲高唱。
一幅幅難忘的畫面,潔凈得甚至沒有任何語言,卻有熾熱沉郁的情感從中迸濺,以無言的姿態(tài),如花一般在讀者心頭烈烈盛放,綻出精神的火花,感動彼此。
可若是讓我此刻說出點什么,或是找到恰切的詞語來形容它時,有種力量讓人保持緘默。這大概就是無言的力量,它來自情感的積累,譬如孤寂,悲傷,希望,欣喜。一旦它們在心中沉淀翻覆,洗禮打磨,最終流露,那這樣凝重深刻的情意自然會超越語言,超越任何表達的載體奔涌而出,變得無法說出。當思緒的光芒淹沒了文字,便是無言的境界。
濮水邊垂釣的莊子,流連于瓦爾登湖畔的梭羅,寫出了“執(zhí)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的柳三變。他們的無言絕非無話可說。相反,恰恰是充沛的情意溢出了文字的框架。這不同于那些吐沫橫飛的演說家,不同于專門玩文字的文藝青年。前者的情意高于文字,后者則用情感裝點文字,一大串精美的話語間了無真情,十足虛浮。
記得安妮寫過,無言恰如黑暗的大海,波濤洶涌。唯在讀者作者心靈相互知會的瞬間,文字會發(fā)出微光,照亮彼此泅渡的海面。
或許真是如此。暗處的東西一旦從口中說出,被分析得頭頭是道,其原有的意境,那作者努力傳達的意境會蕩然無存。而我們所能做的,是認清這浪花翻滾下還有這種難以被發(fā)覺的、激涌的暗流,摸索它,嘗試讓自我發(fā)出與作者這“相互知會的光芒”。我想,無言正是一種類似于搖曳的陰影的美,
它只可被昏黃的燭光成全,卻不會融于白晝刺目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