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覺得作為一棵樹,應(yīng)該是一種極端痛苦的生命體驗。這也許與我的人生經(jīng)歷有關(guān)。“我家住在黃土高坡”很多年前,有一首歌這樣唱,算是我的注解。從黃土高坡上走出來,我說不上是幸福,也說不上是痛苦――每當想起我的黃土高坡上的故鄉(xiāng),我的內(nèi)心總翻騰著這樣的感覺。
小時候,跟著父母在田里勞作,夕陽西下,我們一家才從黃土高坡上下來,燦爛的晚霞照耀著西邊的天空,天地之間籠罩著金黃色,這時候,我就想看樹。夕陽照耀下的樹,顯得俊美異常,全身掛彩。可是那些努力用它們微薄的綠色點染黃土的柳樹、白楊樹、槐樹,在我看來,不但形容枯槁,而且發(fā)育不良。那些樹,顯示著頑強倔強的生命力,實際上彎腰弓背,被慘黃的土色掩蓋得沒有力氣。
后來,我就離開了故鄉(xiāng),這一去,是很多很多年了。
不知為什么,雖然沒去過黃山,卻對畫家筆下的黃山松心存敬意。扎根f巖,不遇寸土,吸風飲露,姿態(tài)佼然。我覺得,如果作為一棵樹,也許得像黃山松一樣生活著才有味道。倒不是說這樣會贏得許多的贊賞,而是作為一棵樹,總是有一些尊嚴吧。
話說到這里,我在私下里問自己,是不是覺得故鄉(xiāng)的那些樹們就沒有尊嚴或是失去了些什么嗎?
——我說不上來。
在后來,我到了成都,一路沿成渝高速前進,漸次覺得車窗外有些異樣,那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和那些生活在平原上的樹給我的印象。那是怎樣的樹??!姿態(tài)阿娜,儀態(tài)萬方,河溏岸邊,房前屋后,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樹就那樣站立著,它們不修邊幅,細小的枝椏從樹根部一直延伸到頂部,遠遠看去,就像一位貴夫人。有時候,從一叢竹的背后或四周站立著這樣一棵樹,你會覺得那簡直是樹襯托了竹美。沒有了樹,那些竹就像站不正的偽君子。那一刻,幾種樹的姿態(tài)一下子在我的腦海里活動著――春、夏、秋、冬……我突然鼻子一酸,想起我的故鄉(xiāng)的那些樹們,它們活得比黃山松還艱難??!
也就是從那時起,我覺得,作為一棵樹,就應(yīng)該像川西平原上的樹那樣,活得瀟灑自如。而我的心里,仍然時刻刻著故鄉(xiāng)的黃土高坡上的柳樹的姿態(tài),而我,則是它們延伸出來的一段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