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照片、那個人、那輛車,因為曹文軒的散文名作《前方》而更加有名:“他們?nèi)ツ膬海繗w家還是遠行?……那位男子手托下巴,望著車窗外,他的眼睛里流露出一個將要開始艱難旅程的人的……茫然。”我之所以永志不忘,因為那輛車承載著遠方的夢。
童年時代,在封閉的魯西南農(nóng)村,急馳而過的貨車、難得一現(xiàn)的客車,它會猝不及防之間粗暴而凜冽提醒我們:遠方,你去嗎?你去得了嗎?于是,那個其爸爸是貨車司機的同學(xué)讓我遐想;于是,那個坐車去縣城讀初中的同學(xué)讓伙伴們羨慕,甚至有人清楚得記得,她上車的時候,穿著紅色的新皮鞋。
今天見車而厭、坐車即煩的人,可能無法理解當(dāng)年的孩子見汽車而心動眼熱,見火車經(jīng)過常擲石塊的心理扭曲——只因遠方不屬于自己。
我理解美國小說家托馬斯•沃爾夫的《遠與近》中的偏遠小鎮(zhèn)的那對母女為什么一見準(zhǔn)時經(jīng)過的火車就跑出來揮揮手,她們是向到不了的遠方致意吧。
后來,我讀過一位朋友的散文,他說一聽到火車汽笛聲,心就到了遠方。后來,我也終于坐車來到了江南,——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次上車。那天,客車在午后過了淮河進入南方,突然驚風(fēng)亂飐,密雨斜侵,前方不辨。
你問我:為什么不能生于斯、長于斯、老于斯,正如一只鳥在一棵樹上終生做巢、一棵樹在一塊土地上永遠扶疏?你為什么選擇了遠方的車?況且那輛車不是帶你高就……
我可能無法回答你,也許是造化弄人尋常見,心如流水總無主。我一直沒有對你說,其實那一次我上的是一輛“套牌”假車,它開不到桃花源它只開到沼澤邊,我所寫的“登程自斟一杯酒,好暖人生萬里霜”不是豪壯而是擔(dān)憂,一杯酒暖不化萬里霜。不是每一輛車,都把你帶到夢中的地方,很可能的情況是,車門打開,前方是陌生的廣大。
車,代表前方,前方代表未知,未知引發(fā)迷?;蚩只?。車的這一層意蘊,你可能不懂。我羨慕你的不懂。你最好永遠不懂。選擇遠去的車可能是艱難的,尤其你不知道前方“到底是家,還是無邊的曠野”的時候。然而,回首那天的登車,我更想對你說:很多人沒見乍來煙雨與斜照相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