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的記憶刪除了一個王朝,卻留下了一滴冰涼的紅淚;歷史的河流洗褪了三千繁華,卻留下一痕水中飄萍;沙場的長風(fēng)吹散了幾度烽煙,卻留下了一段纏綿糾葛的愛戀。
當(dāng)月光坐過臺階,我看見了她,清冷的燃燒著,帶著如雪的寂寞。
她是亂世中的傳奇,舞著長長的水袖,翻覆了兩個王國的命運;她是美人計的起始點,用一段傾城傾國的愛戀,毀滅了一位英武君主;她是詩詞里的紅袖,用千般風(fēng)華和神秘,成為多少人縈繞于心的纏綿。
她是今夜的月光,行走在坎坷崎嶇的羊腸小道上,一如她的名字,夷光。
她清艷似蓮,在越溪深處,明澈的水流浣著長長的素紗,滌蕩著風(fēng)塵。一顰一笑之間灑落的純?nèi)磺逑?,宛如幾朵黃花跌落琴弦,羞慚了多少魚兒。
她明媚如水,絕世的面容,病弱的嬌柔,為她一生的命運埋下了悲哀的種子;翻飛的衣袖,如水月流光,柔軟如夢,傾倒了三個浮沉在權(quán)力中心的男人。
她短暫如風(fēng),如同流星,帶著剎那芳華,劃過紅塵上空。留下多少綺麗的傳說,多少水鏡里的夢幻,觸手即碎,空留一夜冷寂東風(fēng)。
她有著如梅的傲骨,“西子之沉,其美也。”當(dāng)那個卑鄙的君王,用可笑的罪名,將她沉入水底的時候,她只是用冷冷的目光看著他,噙著一抹譏誚嘲諷的笑。美色誤國,那當(dāng)時,又是誰把她送到吳國的?又是誰,要毀滅那個霸主?說到底,她只是一個棋子罷了。而如今,他卻用這個理由,堂而皇之地處死她,多么可笑!
說破,不過是他的私欲罷了,得不到,就毀了她。
沒錯,她是看不起他,比起那個光明磊落的吳王,他甚至連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都不是。他不配說愛,連人性的善良和溫暖都沒有的人,有什么資格說愛?夫差給她的是三千寵愛于一身,而勾踐呢,只有分離,痛苦和數(shù)不盡的傷痕!
夷光助勾踐成就了大業(yè)沒錯,卻并非為他。相比較而言,夫差是天心明月,而他,只是螻蟻而已。
她記得,當(dāng)夫差被逼到絕路時,仍然掛念著她的安危,大聲地呼喊著她的名字,十年如一日,已是不易,更何況在生死之際。雖只是回眸一瞥,卻讓她再也抹不去他的身影,那是多少血淚凝成的復(fù)雜和苦澀。
今生,她注定負(fù)他,因為他晚了一步,雖只有分秒而已,卻錯過了指尖的紅線。那么就讓她的死,她的血,來償還他一生的情,一生的眷戀。
只是,她唯一放不下的是范蠡,那個最初走進(jìn)她心房的男子,那個讓她不惜用身體和青春華年為代價,不惜負(fù)了那樣一片深情,只是為了他的男兒理想的男子的人。十年風(fēng)雨漫漫,當(dāng)年的約定,在午夜夢回之際,仍然會徘徊在心底。那片矢志不渝的愛情,尤為可貴。
那場下在心里的雨,那么多年都未曾淡去,緩緩暈開地輕煙。浮現(xiàn)出是,你我今生的宿命。
范蠡是聰明的,他在西施沉水之后,不顧勾踐威脅,在一天夜里,只身離去。月下勾勒出長長的清癯身影,是那么的寂寞。
一葉扁舟,余生盡滄海。
花兒開在雨季,心碎在手里。五湖水清澈如昔,煙浪風(fēng)月也依舊靜好,只是,那個捧在心尖的人兒,卻在今宵的綺麗繁華煙花下凋落了,獨憔悴得是他,不是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范蠡,而是那個化名為“鴟夷子皮”的斷腸客。
你用你的一生來成就我的理想,那么,就讓我用心如死灰的下半生,用這樣的一個怪名字,來懷念你,償還我欠你的一切,讓所有的愛恨情仇在這一世了結(jié)。
來生,你我從頭再來,好嗎?
鴟夷子皮啊,如果你知道這就是你我的結(jié)局,我永沉水底,你遠(yuǎn)走天涯,當(dāng)初你還會把我送到吳國嗎?
恐怕還是會的吧,以你的才智,怎么會不知道勾踐的為人,只是你放不下你的男兒理想,即使你愛我。
仿佛間,聽到西湖上的那聲凄涼的長嘆,沖破了時間的禁錮:
來生安得雙全法,不負(fù)如來不負(fù)卿。
當(dāng)我再次撫摸著書頁,撥開歷史的層層帷幔,再看那個浣紗溪邊的女子時,或許,我看到的,不光是她的傾城姿色,不光是后世所說的禍水紅顏,不光是她半世浮萍隨逝水的命運,
還有她那顆皎潔如明月玲瓏心,干凈而銳利。
ps:有一個傳說是范蠡最后帶著西施隱居,不過那是后來才出現(xiàn)的版本。這篇文章依據(jù)的是南北朝時期《吳越春秋》上的記載:越沉西子于江,令隨鴟夷以終。還有墨子之中的記載:西子之沉,其美也。
其中對勾踐的評價,是因為他用美色誤國處死西施的同時,又那鄭旦為妃,所以讓人覺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