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每次考試都感覺甚為兒戲,我從不是刻苦的人,上了快十年的學(xué)也始終沒改過來,老師的諄諄教誨,家里人皺成疙瘩的眉頭都看得慣了,有時也下決心,卻還是在不久以后看著柜子里新添的各種閑書繳械投降,媽媽有次翻我的課本,時值初三最緊張的時段,我每周末還是抱著一本《憶林擷草》或是《山居筆記》看到十二點,她掃了眼課文,一臉無可奈何地戳著書頁:“你真是該學(xué)學(xué)孔乙己。”吐下舌頭,我還是照舊趴床上看書。
時隔半年,再回憶起來,居然驚嘆于母親的說法,高一的學(xué)習(xí)已經(jīng)很緊張,尤其是從未把“學(xué)習(xí)”范圍放到課本以外的我,每次考試都近乎折磨,而今我簡直就是像孔乙己一樣死記硬背每一個單詞用法和公式,可惜似乎我的神經(jīng)細胞并不如我般明白這一行為的重要性,屢屢與我作對。有時考完一場,就敲著腦子咒罵自己為何沒有孔乙己的記性能記住“茴”字四種寫法。打電話和初中語文老師閑聊,她笑稱,以我那性子,至多可學(xué)作老是慢悠悠算帳的掌柜,惟獨考運可能真像孔乙己——假使我照這般下去,把原話轉(zhuǎn)告邵老師,這位曾一手把我的語文從及格邊緣拉上去的老太太不由得嘆氣,“以孔乙己為榜樣的人就你一個了。”她那里的孩子已全是三四年級的小家伙了,我這一批如周曉菲,馮晶,偶爾回去拜訪,都頗有感慨——一列列桌椅,閱讀書方方正正一摞螺擺在作文本邊,筆記本干凈整齊,家長問的都是考試走向,黑板上也一條條列著《孔乙己》《故鄉(xiāng)》的主旨中心人物性格,小孩子都埋頭做練習(xí),憶及當(dāng)初,圓桌小椅,沙發(fā)茶幾,一幫五六年級的孩子唧唧喳喳坐成幾堆,筆記本上紅綠貼紙,彩筆痕跡比筆記多出何止一倍,作業(yè)和試卷時交時不交,空白多過字跡,背記的內(nèi)容從未真正扎根腦中,真叫一個天差地別。讀到一個小妹妹的詩,韻腳工整,“天對地,雨對風(fēng),大陸對長空。”看來背的比我熟不知幾倍,只是課上全然沒有我們那時的活力,和周曉菲再去過幾次就失了興趣,每每去接弟弟時都想,他學(xué)的未必有我那時快樂,雖然他成績比我好,考分比我高。邵老師說,我想成孔乙己,而這些孩子從來都是被當(dāng)成孔乙己來培養(yǎng)的,五六年級的班已教得毫無靈氣,這個更小的班看來也不行了。她的教室恰好租用的是我小學(xué)時代的母校,每次路過,我都在想,它們,這些學(xué)校和教室,和我在西安,北京看過的古建筑,那些科場太學(xué)有多少相似有多少相同?里面走出的人,又有多少相似與不同呢?成蝶須先有蛹,成材須先歷經(jīng)考試的洗禮,而今的我們不是每一個人都有接受最高教育的權(quán)利,所以通過考試來減少和篩選,我想大約如此。可是我也想,比起比我還小的一些孩子,我在蛹中時候,至少還有做毛毛蟲時的記憶可以回想,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