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小丁對自己說,一定得把舅爺接到市里來住一住了。
到市里去,這是舅爺一直以來的心愿。吳小丁還在老家讀書時,舅爺便經(jīng)常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小丁啊好好讀書,考進州城去上大學,到時我就可以來州城看你了。
舅爺還是上世紀50年代進了一次州城。那時,農(nóng)村人管市里不叫市,叫州,因為舊時這里是個州府。舅爺所在的村莊,比吳小丁的老家還偏僻。他是村里同輩人中唯一去過州城的。在他們這一帶三年進兩次縣,就叫見過大世面。而舅爺,年輕時居然有機會進了幾百里外的州城,在村里人看來,自然是英雄般的人物了。
舅爺說,州城啊,那真是叫大城市啊,三十六條街,七十二條巷,城里人就是聰明,居然不會迷路:上十層高的房子,站在上面都頭暈,城里人還敢住進去,真是服了他們的膽量。馬路啊,那是相當?shù)膶?,水泥地面還能種那么多開花的樹……舅爺說,州城,值得一去!有機會,這輩子還要再去!
可惜,幾十年過去,舅爺卻再也沒有找到去州城的機會。吳小丁讀懂了舅爺?shù)哪抗?,為了實現(xiàn)舅爺?shù)脑竿ψx書,終于考上了設(shè)在市里的一所大學。吳小丁拿到錄取通知書那天,舅爺特地從十幾里外的村莊趕過來,包上一個溫熱的紅包表示隆重祝賀。那一刻,看著已經(jīng)白發(fā)蒼蒼的舅爺,吳小丁心里暗暗決定:在學校安頓下來后,一定要盡快把舅爺接到市里看一看。
吳小丁上大學后才知道,從老家去市里,原來是這么不容易。幾百里的路程,坑坑洼洼要顛簸半天,途中還得在鎮(zhèn)里縣城換車。更讓吳小丁犯愁的是,城里的消費高,出門就要錢。以當時條件,對舉目無親、只能勉強填飽肚子的青年學生吳小丁來說,實在無力當一回“東道主”。
于是,寒暑假回家,面對舅爺對州城的深情期盼,吳小丁只好盡量避而不談自己的“州城生活”。他心里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學習,畢業(yè)后在市里找一份工作,然后早點把舅爺接過來住一住。
吳小丁大學畢業(yè)后,通過自己的努力,在市里的武警支隊參加工作了。吳小丁本以為很快可以滿足舅爺?shù)男脑噶?,可到了單位才知道,部隊比地方單位受的約束要多,自己作為一個普通干部,把舅爺接到市里來的條件還是不成熟。
每次回鄉(xiāng)探親,舅爺知道了都要來看看吳小丁,聽他講講州城的舊事和新鮮事。但吳小丁說得不多。他心里在說過幾年,條件好了,一定把舅爺接到市里,讓他好好逛一逛。
轉(zhuǎn)眼過去了幾年,吳小丁總算在市里有了自己的房子。吳小丁正盤算著哪一天把舅爺接過來,可是很快又因結(jié)婚、生子,小居室越來越擁擠,接待能力依然不夠。再過一陣子吧,吳小丁無奈地盤算。
又是幾年過去,吳小丁走上了支隊領(lǐng)導崗位。這時,對吳小丁來說,各方面條件都改善了,的確可以把舅爺接到市里住一陣了。可是,做了領(lǐng)導的吳小丁太忙了,忙得幾年都沒時間回老家探親,更別說接舅爺進城了。
當然,吳小丁并沒有忘記舅爺?shù)男脑?。這不,當他轉(zhuǎn)業(yè)到市里工作后,第一次回老家過年時,就專程去看望舅爺??粗铰嫩橎恰⒗蠎B(tài)龍鐘的舅爺,吳小丁感嘆時光的無情。那天,他和舅爺聊了很多州城的舊事新事,他還告訴舅爺,自己在市區(qū)黃金地段換了一套大房子,等到裝修完畢,他就把舅爺接過來,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那一刻,吳小丁看到舅爺昏花的眼睛放出了異樣的光彩。
大半年時間過去,現(xiàn)在,吳小丁住進了舒適的新居。想想舅爺期盼的眼神和自己在州城這么多年的奮斗經(jīng)歷,他長舒一口氣,加重語氣說:是該把舅爺接到市里來住一住了!
吳小丁決定,就在這個休息日,親自開車回老家把舅爺接過來。這時,便捷的高速公路已經(jīng)通到了鎮(zhèn)里,幾百里路程,當天就可以往返。
吳小丁正準備出發(fā),手機響。是大哥從老家打來的。
大哥說,舅爺剛剛?cè)ナ懒?,你有時間回來看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