俱寂里乏味走著的仍舊是鐘擺里的時間,那晚醒來的時候,我的頭部一陣鈍痛。盡管房里是常態(tài)下的樣子,一切如舊,還是讓我忽然閃過了一個奇怪的念頭。好像每一次睜開眼睛,每個人所擁有的角色便開始入戲,理所當(dāng)然地隱瞞和欺騙,似乎這個世界本來就是這個樣子的。
公寓只有一室一廳,狹小潮濕,家具簡陋,大三以后和女友凡搬來同居,一來不受拘束,二來離之后的實習(xí)地很近。推開窗子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夜已深了,我緩緩起身,呆滯了很久,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頭痛欲裂的原因。
那時廚房里放著剛燒開的水和一杯熱牛奶,電視播著新聞頻道,窗臺燃了一半的香熏蠟燭還冒著香氣。我的意識漸漸重組,看了看墻壁上的掛鐘,剛好在十個小時以前,我和凡吵了一架,她哭著奪門而出,我想應(yīng)該是趁我睡著的時候,凡回來過。
吵架的內(nèi)容與往常一樣瑣碎,無非是為了一些小事就開始清算對方。我有些迷茫地走進浴室,里面還有微熱的溫度,仿佛凡剛關(guān)上淋浴,帶著香氛的氣味走出去。水蒸氣讓墻壁冒出大片的水珠,鏡子也模糊不清,一層白霧。站在鏡子前,我下意識地用手一抹,鏡面重新變得光潔清晰,而下一刻,鏡子里卻出現(xiàn)了凡的臉。
由于距離太近,產(chǎn)生錯覺一般,我第一次覺得凡的樣子那么陌生,甚至有一些憔悴的詭異。片刻后我才反應(yīng)過來,十分驚懼,而同一秒,鏡子里的凡和我一樣,正瞪大雙眼,瞠目結(jié)舌。
恐慌攀升,我漸漸后退,手指碰到盥洗臺上的東西,牙刷和藥片掉了一地,不自覺地叫道:“凡?”
充斥在浴室的只有我一個人的聲音,而鏡子里的臉和我做著一樣的嘴型,凡。
臥室里的燈都關(guān)了,我靜坐在沙發(fā)上,抬起自己的手,掌心小了一圈,皮膚白白亮亮的,指節(jié)也很細(xì),再下來,我摸了摸自己的臉,再熟悉不過,曾經(jīng)撫摸了無數(shù)遍的觸感,小巧直挺的鼻梁,輪廓圓潤飽滿的嘴唇以及長長的睫毛。
顫抖地收回手,我不明白自己為何會變成凡的樣子。
我的大腦一片空茫,一陣比一陣痛,再次扭頭看向漆黑的客廳時,窗臺上的蠟燭被風(fēng)吹起的窗簾推到地上,“嗒”一聲,仿佛耳邊響起尖銳的聲音,我“騰”地站起來,忽然想起來發(fā)生過什么事。
十個小時前,我和凡吵完架后,硬撐著疲憊的身軀下樓買酒??諢o一人的胡同,路燈忽明忽暗,地面被打得油膩膩的,還有水渠里讓人作嘔的氣味。當(dāng)我正用力甩著手里的食品袋,前面忽然傳來一束強光,還有歪歪斜斜的引擎聲,用手阻擋光線的那一刻,只聞到了濃烈的酒氣和一陣刺耳的撞擊聲,便感覺到身體騰空而起。
想起事情的始末,我立刻抓起外套跑去距離事發(fā)地點最近的醫(yī)院。
通宵值班的護士都有同一張僵直的臉,我以傷患女朋友的身份,找到了那間加護病房,隔著厚重的玻璃,我一眼看見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那一刻,我忽然想起凡曾經(jīng)和我說過,是愛讓靈魂變成了人。無論生死,相愛的人和人之間一定存在著微妙的聯(lián)系,可以僅靠那些羸弱的信號,治愈彼此在種種摧殘中受到的傷害。躺在床上的那個“我”,全身布滿救護儀器的接線,氧氣罩里充斥著微弱的呼吸,頭部包著厚厚的繃帶。
那正是我頭痛欲裂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