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泰撞門而入的時候,高占山正給大家講鬼故事。
此時,火堆忽明忽暗,油燈隨風(fēng)搖曳,所有的人都縮著腦袋,緊張地盯住高占山的嘴巴。他說:“那人剛進(jìn)屋,青面獠牙的鬼就‘哐嘡──’一聲撞開了門。”
就在此刻,突聽“哐嘡──”一聲巨響,猶似地動山搖,牲口屋那扇木門真的被撞開了……
“啊……”頓時,屋內(nèi)一片驚叫。
“媽呀,是隊長啊,你可嚇?biāo)牢覀兞耍?rdquo;只見高占山一邊緊捂自己的胸口,一邊從地下往凳子上爬。
他們還來不及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就被另一種尷尬所包圍,那就是這幫閑人在拿隊里的劈柴烤火,這恰恰是隊長不允許的。
大家以為隊長會訓(xùn)斥他們,可是,等了片刻,他們又覺得哪里不對勁兒。是隊長,只見隊長一言不發(fā)地立在原地,他的頭發(fā)根根豎在頭頂,蠟黃的臉上布滿驚恐之色,從氣喘吁吁的程度來看,他顯然是一路跑來的。
“隊長,你咋啦?”
“鬼,我,我遇見……鬼了!”
“啥?”
隊長的一句話,讓整個牲口屋頃刻寂靜下來,大家屏聲靜氣地相互對望,似乎鬼就在他們中間。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牲口嚼草料的聲音,大家第一次發(fā)現(xiàn)牲口的咀嚼聲如此刺耳,他們把目光轉(zhuǎn)向牲口鋪,仿佛鬼就躲在那里。
“噠、噠、噠……”一陣類似慌亂的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到了牲口屋前,又突然靜止下來,像在窺探他們。
“關(guān)門。”隊長一聲驚叫,門忽地被誰關(guān)上了。
“鬼,我剛才遇見鬼了。”于是,隊長聲音顫抖著跟大家講起他遇到的鬼。
他說,他在鄉(xiāng)里開會晚了,于是頂著滿月走起夜路,當(dāng)他走到村前的麥地,聽到有哭聲,具體哭什么聽不清楚,反正就是嗚嗚咽咽的。
他原以為是誰家的媳婦跟男人吵架了,跑出來發(fā)泄發(fā)泄委屈。但不對,這哭聲是從嚴(yán)家媳婦的新墳方向傳來的。
你們也知道,我這人不信邪,凡事兒喜歡探個究竟,于是我就靠近那座墳,可是奇怪不,我心里想著往前走,步子總也邁不動,用力邁了兩步,卻覺得腳下被什么絆住,人老要摔跤。遠(yuǎn)遠(yuǎn),我看見新墳上除了月光什么也沒有,可是那哭聲卻是明白無誤地從那墳里傳出來的。
我這心直打鼓呀,我知道這嚴(yán)家媳婦命苦,你看,嫁到嚴(yán)家才半年就死了丈夫,而她自己剛生完一對雙胞胎,也因大出血死了,自己的孩子都沒能看上一眼!
我心里越是這么想,頭頂越覺得冷風(fēng)颼颼,眼見腳下越來越邁不動了,我就想往回走,可是心里又不甘,就壯著膽子咳嗽了一聲,我哩娘吔!你們猜咋,那墳后突然立起一個人來,穿著一身的紅……這一下,我知道她是誰了,入殮那天我家的去了,她給嚴(yán)家媳婦穿的就是套紅棉衣。嚇得我是一路跑呀,這不,看到牲口屋里有燈光我就沖進(jìn)來了。
“呀,你還別說,這段時間,我還真是聽到村前有誰的哭聲。”
“是啊,我們家的晚上也聽到過,我還說是風(fēng)吹的呢。”
大家議論紛紛,最后都深深嘆息,他們將目光轉(zhuǎn)向隔壁,隔壁就是嚴(yán)家的院子,他們都在嘆息一個老太太領(lǐng)著兩個苦命的孩子在這樣饑苦的年代里如何才能活下去。
“走,你走,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可打啦……”
沉默的人們被隔壁的追打聲驚醒,聲音先是在屋里,后來傳到院子里。這是嚴(yán)家婆婆的聲音,仿佛她在追趕誰。
他們跑出屋子來到矮墻下,看到嚴(yán)家婆婆手持掃把,正圍著院子里的“太平車”轉(zhuǎn)圈,一會兒左轉(zhuǎn),一會兒右轉(zhuǎn),像追趕一個人。
不一會兒,小腳老太太就累得氣喘喘噓噓起來,忽然,她腳下一個踉蹌人就趴在了地上,“我那苦命的媳婦呀,不是娘心狠哪,我也知道你放不下孩子,可是我怕你嚇著他們呀……”旋即,她捶胸頓足地哭起來了。
老太太的哭聲,震撼著每一個人,他們心懷著恐懼,在院子四周緊張地張望。這時,有人點亮了火把,火光照亮了每一雙淚眼。
后來,隊長發(fā)話了,他說他允許嚴(yán)老太太每天給她的孫子接兩次羊奶,年底隊里分口糧時也會多給。其他人也都附和著說些安慰的話。
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如今的嚴(yán)老太已是花甲之年。而那個鬼故事一直被村人口耳相傳。有的小青年對此事的真實性表示懷疑,卻遭到了劉文泰他們的訓(xùn)斥,那么多年過去了,劉文泰對那晚的遭遇深信不疑。
嚴(yán)老太是八十九歲那年去世的,去世的前夜,她授意兩個孫子把那個常年塵封的木箱打開。箱柜打開了,只見空蕩蕩的箱底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套紅色棉衣。正當(dāng)兩個孫子疑惑著回看奶奶時,老人已經(jīng)安詳?shù)刈吡恕?/p>
只是,深陷的眼窩里,含著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