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生在他的《自報家門——汪曾祺自傳》中,寫到了沈從文,讀來既覺真實生動,又令人油然心生可親可敬之情。茲錄如下:
不能說我在報考志愿書上填了西南聯(lián)大中國文學系是沖著沈從文去的,我當時有點恍恍惚惚,缺乏任何強烈的意志。但是“沈從文”是對我很有吸引力的,我在填表前是想到過的。沈先生一共開過三門課:各體文習作、創(chuàng)作實習、中國小說史,我都選了。沈先生很欣賞我。我不但是他的入室弟子,可以說是得意高足。沈先生實在不大會講課。講話聲音小,湘西口音很重,很不好懂。他講課沒有講義,不成系統(tǒng),只是即興的漫談。他教創(chuàng)作,反反復復,經(jīng)常講的一句話是:要貼到人物來寫。很多學生都不大理解這是什么意思。我是理解的。照我的理解,他的意思是:在小說里,人物是主要的,主導的,其余的都是次要的,派生的。作者的心要和人物貼近,富同情,共哀樂。什么時候作者的筆貼不住人物,就會虛假。寫景,是制造人物生活的環(huán)境。寫景處即是寫人,景和人不能游離。常見有的小說寫景極美,但只是作者眼中之景,與人物無關。這樣有時會使人物疏遠。即作者的敘述語言也須和人物相協(xié)調(diào),不能用知識分子的語言去寫農(nóng)民。我相信我的理解是對的。這也許不是寫小說惟一的原則(有的小說不著重寫人,也可以有的小說只是作者在那里發(fā)議論),但是是重要的原則。至少在現(xiàn)實主義的小說里,這是重要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