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家是在一個小村子里,大門前有一塊近乎橢圓的大石頭,還有一個池塘,淺淺的還不大,卻是鄰近的人們必不可少的水源。在這里曾發(fā)生過這樣一件事情――關(guān)于一個貧窮的婦女。
她是一個早年守寡的普通婦女,聽村里人說她曾經(jīng)生有一對龍鳳胎,只是女兒因病很小就去世了。而那個瘦弱的兒子也自幼患得羊顛瘋,并且常常犯病。母子兩人過得很清貧,別的到是看不出兩人過的怎么樣,只是從破爛的衣衫,還穿得不符時節(jié)中感覺出生活的艱辛。
我開始注意她的時候,她兒子都20來歲了,而我每次見到她都是在自家門前的一塊大石頭上。她總是愛坐在石頭上,看著池塘邊洗衣服的婦女們談笑風(fēng)生,偶爾也會傻呵呵地笑出聲來,但是誰也不愿意去理她,把她當(dāng)作一個雕塑一樣視而不見,話題也從不會因她而改變,有時甚至?xí)钠鹚齺恚盟霰容^,來承認自己的優(yōu)越感和幸福感。
小孩的心理是很容易受他人的影響的,我很快受了大人們的影響,把她當(dāng)作了惡魔的復(fù)身,見了她也是遠遠地看著,從不敢走近半步。況且她的形象實在讓人畏懼:她的身軀像古槐樹一樣魁梧,穿著一身藍布衣,前面還縫著一個兜,頭發(fā)卷曲著向外蓬開,臉龐黑得像煤渣涂過似的,眼睛小小的,嘴唇的顏色還是紫黑色的,笑起來,整張臉像做壞了的餅。
這個觀念一直伴隨著我直到我上了小學(xué),一天放學(xué)回家的路上,我得到了一個很不幸的消息,她身邊唯一的親人――她可憐的兒子在游泳時發(fā)病而溺水身亡。得到這個震人的消息之后,我一連幾個星期都沒有再見到她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我想她是不是因心理上承受不了而消極了,失去了3個親人,只有她還存活在這個世上,她一定是很孤獨的。
幾個星期后的一個傍晚,我正好替母親買了醬油蹦蹦跳跳地回家,遠遠的,我看見一個龐大的身影在夕陽灑下的金暉中覆蓋了一大片的水泥地,投下了一個巨大的陰影。那不就是她嗎?我的步調(diào)邊得很沉重,偷偷地斜眼瞅著她,她轉(zhuǎn)頭的時候剛好發(fā)現(xiàn)了在一旁窺探的我。我以為她會大發(fā)雷霆地訓(xùn)斥我,但是沒有,她只是平靜地笑著,我莫名地難過,這個我曾經(jīng)討厭過的人現(xiàn)在這么憔悴地看著我,并且對我笑著。她就這樣僵持地笑著,我什么表情也沒給,也沒有無情地甩頭離去。
“奶奶!”我竟然這樣喊了一聲,她猛地醒悟過來一般,一道光“唰”地透過她零亂的頭發(fā)射出來,她小小的眼睛充滿了詫異,澄澈的眸子里閃著靈動的美。
我也有點驚愕自己大膽的舉動,不經(jīng)大腦的思考便喊出了奶奶,感覺很不好意思,于是我就飛快地跑過她身邊奔回了家。
記得之后,我便常常這樣叫她,直到有一天我離開了家鄉(xiāng)。由于新居與家鄉(xiāng)的路程較遠,我們很少再回去,只有過節(jié)的時候抽空去老家看看。她依舊是坐在大石頭上,每次她都微笑著喚我,而我卻越來越怕看她的眼睛,也不像從前那樣親切地喊她奶奶了。也許是我長大了,害羞了。
去年清明節(jié)的那天,我和母親去給外公上墳,她也正好在那座山上,或許也是在祭奠她的親人。我看著她從山上下來,我們正要上去,剛剛碰上了面。在相距幾米的地方,母親扯扯我的衣服,用眼神告訴著我什么。當(dāng)她走到我們面前時,我搶在她喚我之前喊了她一聲奶奶,她稍稍吃驚了一會兒,然后又是笑,笑中夾雜著酸辛與幸福。我心里也暖暖的,沉默了這么些年頭,我還是喊了她一聲奶奶。
已經(jīng)有半載沒有回家鄉(xiāng)去了,不知她生活得怎樣,還是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聽人說話嗎?但愿吧,但愿她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