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天,溫柔的東風習習而來。陽光下,粉麗的桃花妖嬈水嫩,白凈的梨花純潔無暇,紅艷的海棠芳香馥郁,然而它們或輕薄或做作或嫵媚,只有那油菜花浩瀚而穩(wěn)重,平凡而美麗。
坐右邊車窗的位子是我所鐘愛的,因為那樣可以不受干擾地欣賞窗外飛掠而過的風景。資中到龍泉那段路,已經走過數十來回,窗外可觀的風景不多。除了龍泉秋日彌山的紅葉和清朗的溪澗、資陽仲夏隨丘巒起伏的斑駁翠嫩的竹影、漁溪秋冬青蔥綿綿的松林和蒼涼拓落的河谷之外,最值一提的便是三月里沿路的油菜花了。在綠意干癟的山崗,油菜花矮矮的一圈,如同睡美人頭頂巨大的花環(huán),而山腰梯土里那淡淡的一彎,則恰是美人夢中甜甜的笑意。當山巒退隱,平地鋪開,油菜花便豪放得如西北的漢子,黃澄澄一片,不留一絲縫隙,即使陰雨天,這春日的旅行也酷似陽光里穿梭一般。
事實上,現(xiàn)在與油菜花臨近的機會是少有的,遠觀自有一種震撼之美,親近也有無限樂趣,這種樂趣大多藏在童年的記憶里。家鄉(xiāng)的田一部分是冬水田,一部分是旱田。旱田缺水,所以冬季一般都種油菜,而旱田水分之于油菜是綽綽有余的,于是油菜秧因汲養(yǎng)充裕而恣意茁壯。來年花開之時,菜桿多能高過兒時的頭,這就是捉迷藏的圣地了。糟踐油菜那是常有的,挨罵也必不可少,而快意亦是無窮盡的。油菜地除了便于隱藏的好處,還有很多愜意的事。成群結隊的蜜蜂是油菜花親密的伙伴,我喜歡看蜜蜂在花間起起落落,看它如何在纖細的腿上套起肥大的金靴。有時,我們也代替蜜蜂的工作,不是用腿而是用頭發(fā)、睫毛還有衣褲。當花粉布滿全身時,便覺自己也成蜜蜂了。
而油菜花是成串的,一串由無數朵小花組成,花瓣是單層,或五片或四片,顏色均勻,純似蛋黃。早春乍暖還寒之際,油菜花在藍綠肥潤的枝干里醞釀,菜心經過幾縷春風的微撫,一天天壯大攀高,撐起與枝葉混色的密密挨著的菜花蓓蕾?;ɡ偃杖仗蝮轮柿?,翹首著和風,由小到大從內向外緩緩輻射,俯看如珍珠四散的翡翠圓盤,側視如晴空乍開的蘑菇云團。春光漸漸明媚,那翡翠盤的邊緣頂不住張力,終于裂開一道道杏黃的小口,從此,油菜地便踏上了崢嶸的程途。當它們攢放時,就綴成了美麗的花柱。一根根花柱又匯成金色的海洋,燦爛成射向太空的陽光。
在暮春時節(jié),油菜地的光澤開始淡去,但這并不讓人凄婉感傷。每一串油菜花都是漸次開落的,開過的卸去榮光,積淀成細長的果實,匍匐于怒放的花底,所以總讓人難以瞬間察覺流光的飛逝、生命的脆弱無力。雖然如此,油菜花整片整片的漸次開落依然有著強烈的視覺沖擊,令人慨然興嘆?;ò陚冸S著風吹的方向精神飽滿地集體脫落,竟有大雪紛飛一般壯烈的詩韻。
司空見慣的油菜花就這樣演繹了自己的傳奇,用接力的方式群體的效應讓平凡的生命給了大地金燦燦的陽光。
所以,每當我放眼盛開著的油菜花時,就仿佛沐浴在陽光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