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爺爺就點了油燈,用木賊草擦去鐮刀上的鐵銹,沙沙地磨了起來。在這沙沙聲中,村莊慢慢醒來。
割麥的人們踩著露水出發(fā)了。
麥地里,揮舞著鐮刀的人們,形成一條優(yōu)美的弧線,緩緩地,朝著地平線,推動著一波接著一波的麥浪。
相隨其后的人們,要立即把麥子捆成麥把,肩挑手推,送回家中的麥場。
屋前的麥場上,爺爺揚了鞭,大聲吹喝著,趕著牛碾谷。伯伯頭上裹著一塊毛巾,用長長的木锨,一下又一下,向高空拋著麥粒,讓風吹去麥芒麥殼。
搶收、搶運、搶曬,芒種是一年最忙之時。
地里的人們回家吃飯的時間也沒有。女人們做好飯菜,裝在竹盒里,用扁擔挑著,孩童們抱著盛了湯的瓦罐,跟著一路小跑,“婦姑荷革食,童稚攜壺漿。相隨晌田去,丁壯在南岡”。白居易的《觀刈麥》,寫的就是這個情形。
麥收之后,來不及慶祝豐收,必須立即把麥地耕了,放了水,淹成水田。要插秧了。
跟割麥不同,插秧時,人們的心情要愉快多了,完全不用擔心天氣的劇變。男人們只負責運送秧苗。插秧,那是女人們的事了。她們高高地挽起褲腳,站在田埂上,排成長長一隊。“暖—”
一聲號子高昂地響起,人們應聲相和,手舞之,足蹈之,踏著節(jié)奏,波浪一般往前。這波浪,仿佛永無止境。當黑夜來臨,人們燃起了無數(shù)的火把,那古老的歌聲,從村外響到村里。插秧的日子,像是狂歡節(jié),沒有人會去睡覺,他們燃起髯火,唱著、笑著—男人們趁著把一捆一捆的秧苗投向插秧人身旁的機會,讓泥水濺在他所喜歡的女子的身上、臉上,女子們也會冷不防,抓一把泥巴扔向他們赤裸的胸#I.
“東風染盡三千頃,折鷺飛來無處停”。麥地變作了秧田之后,終于可以喘口氣了。為了秋天的稻子有個好的收成,人們有個小小的祭祀,說是安苗,請神靈護佑禾苗能平安生長,其實也是對自己忙碌之后的一個獎勵。家家戶戶用新麥面,捏成家禽牲畜,用蔬菜點染上顏色,蒸熟了,祭祀各路神仙。祭禮結束,端上饅頭糕點,瓜果魚肉,斟滿青梅酒,相互勸飲著,慢慢醉去。
芒種一過,便是夏日,眾花皆卸,花神退位。特別是閨中的兒女,早早便把自己打扮一新,用花瓣柳條編成轎馬,或用絞羅綢緞疊成族旗彩蟠,系在房前屋后的樹上,為花神餞行。多愁如林黛玉的,甚至還會收羅殘花落瓣,灑淚葬花。花落如雨之時,天空中傳來百舌鳥一聲聲“春去也,春去也”’的鳴叫。這種能夠唱出一百二十多種音調的小鳥,自此之后,將一言不發(fā),直到明年春天再來。
一川煙草,滿城風絮,梅子黃時雨。芒種過后,便是梅雨季節(jié)了。油紙的雨衣要甲竹竿挑起來晾著,皮貨毛衣也要趕緊埋到灰堆中,免得受潮。
弓上的弦要松下來,緊繃的弓弩容易被濕氣霉壞。蚊蟲也嘿纓嗡嗡地多了,得趕緊在門媚上掛上艾草或者葛蒲。
梅雨是應該下到小暑之后的,若是只下個七八天,便戛然而止,這就是大旱的征兆。如果這樣,便要舉行“大雩”之祀了。
樂師預備了樂器,衙役準備好儀仗,官吏百姓相擁出城,來到郊外的河邊,先是沐浴,然后陸續(xù)前往專為祈雨的粵臺之下。樂師們奏起琴、瑟、管、簫,武士們舞起干、戚、戈、羽,少男少女們,踏著節(jié)拍,隨樂而舞,邊舞邊呼:“雨”、“雨”、“雨”—簇擁在零臺四周的人們應聲相和,呼喊之聲,響遏行云。
“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在孔子詢問弟子們的志向時,曾哲這樣回答。于他而言,零臺上的歌舞,已經不是一種儀式,而是關于敬畏、仁愛和返樸歸真的象征—對此,孔子表示深深贊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