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周末,回家路上,在要轉(zhuǎn)車的地方,我下了車。
我正在街道上靜靜向車站方向走去,只見迎面緩緩地走來兩個四五十歲的人,滿臉滄桑,面容似乎很蒼老很疲憊的樣子??茨且簧泶植家路€帶有一處補(bǔ)丁,我想他們或許是建筑工地里的工人。其中一個很愁苦地說著:“唉,人真是不能害病啊!這一病,就耗費了一年的工資,辛苦錢都送到醫(yī)院……我都算半個殘廢了,還害苦了家中三個伢。”另一個也抱怨現(xiàn)在錢不經(jīng)用,一上醫(yī)院就沒了,抱怨著抱怨著,話題忽然回到幾十年前童年時的快樂事上。他說:“真懷念小時候,一丁點開心事就幾天睡不著覺。我讀小學(xué)那會兒,暑假跟爺爺去田野放牛,也經(jīng)常跟爺爺上街到菜市場撿大袋菜葉回來給牛吃,那真是開心吶!有一次,爺爺弄了滿滿一大碗面讓我吃,說吃完有獎勵。我還真的吃完了,好大一碗哩!得了一塊五毛錢,上街去買了冰棒,還買了心愛的作業(yè)本,還剩下幾毛錢……”后來有一個還哼起了歌:“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親愛的媽媽,流浪的腳步走遍天涯,沒有一個家……”曲調(diào)煞是悲沉,催人淚下。這樣的薄涼的黃昏,這樣的岑寂的街道,這樣的悲涼的曲子,這樣的惆悵的心情,都深深地印刻在我的心里。
我駐下腳,看他們漸行漸遠(yuǎn),不知為什么,心中涌滿對日暮時分鬢微霜的陌生客的理解。我仿佛看到四十年前的一個小男孩,在溫暖的陽光下跟爺爺在撿菜葉,一臉天真純潔的笑容。四十年前因爺爺獎給他一塊五毛錢而喜難自禁,至今仍未忘記那份喜悅;而四十年后在他鄉(xiāng)帶著涼意的秋日黃昏,他卻哼唱起《流浪的人》這樣的悲曲,我只覺心中一陣凄然,眼角似有淚光閃動。
默默望著他們遠(yuǎn)去的方向,我佇立了好久,仿佛那人就是一個小男孩,從他身上也能找到自己的影子?;仡^想想,十幾年前的我不也一樣嗎?
十幾年前還扎著兩條羊角辮的我,跟爺爺上街去賣菜。我們還沿路撿了一天的瓶子,一共換了九毛錢。九毛錢啊,我生命中第一筆自己掙的錢!耶,我的勞動終于有回報!在回來的路上我飛也似的狂奔,高興得歡呼雀躍。那一刻仿佛整個世界只有我跟爺爺,白云清風(fēng)也為我們助興。那樣的歡樂畫面至今也讓人難以忘懷,讓人深深回味。是啊,那時候一點小小的滿足就能讓整個小心靈溢滿快樂,如今再多的喜悅也似乎難以與最初的那份喜悅相提并論了。等到二三十年后,年將半百的我是否也會帶著十分惆悵的心情,去懷念那份喜悅,那份最初的難以形容的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