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藤靜靜攀在漆跡斑駁的舊墻上,空氣中彌漫著不知名的清香。一個丁香一樣的結著愁怨的姑娘,撐著油紙傘,踏著詞人的韻腳,從線裝書里款款而來。
我走近,走近,聽她訴說春意闌珊,落英繽紛,惆悵離情,我敞開心門,聆聽花朵爛漫的生死交錯。
暮春時節(jié),是最能惹起愁思的季節(jié)。在聲聲子規(guī)的啼叫中,楊花落盡,它們空靈而哀怨。蘇軾眼中的楊花是個多情的美人,“困酣嬌眼,欲開還閉”,看似無情,卻也有意,柳花飄墜在河堤上,庭院中,這些落入凡塵的純潔的精靈啊,它們不愿灰飛煙滅,定要在人間留下它們飄搖孱弱的倩影,讓多情的詞人將它們裝入行囊,穿越千年,綻放美麗。
落花還帶著佳人的相思與愁怨。雨橫風狂的三月,重門深鎖的庭院中,伊人懶懶地坐在秋千上,淚水迷蒙了雙眼,尋問落花她那戍守邊塞的意中人回來了沒有,花不語,亂紅飛過秋千去。衣衫單薄,弱柳扶風的佳人只得托飛紅寄去她的相思。“君可見,刺繡每一針,有人為你疼;君可見,牡丹開一生,有人為你等;江河入海奔,萬物為誰春?明月照不盡離別人。”可正如李煜的詩那樣,“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伊人等到深秋都沒有聽到落花帶來的消息,只能看到“菡萏香銷翠葉殘”,獨自品味“是處紅衰翠減,苒苒物華休。惟有長江水,無語東流”的苦悶。最后,同那匆匆凋零的林花長眠青冢。
馮熙說:“秦觀和晏幾道都是古之傷心人”,相形之下,我喜愛的并非惆悵地憶著心字羅衣小蘋的清新婉麗的晏小山,而是“婉約之宗”的秦觀。他在貶謫生涯中,因不能如其師蘇東坡那樣豁達,所以他的詞辭情哀婉,凄切動人。
《望海潮》中“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楊花牽起少游的心弦,思緒如青絲萬千;“素弦聲斷,翠綃香減,那堪片片飛花弄晚,蒙蒙殘雨籠晴,正銷凝,黃鸝
又啼數(shù)聲”,那般柔腸,怎經(jīng)得雨后冷落的景象折磨;最愛的還是那首被笙簫和落英包圍的《浣溪沙》,“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花瓣從空中輕柔旋落,卸下了一季的繁華,如調皮的孩童,在空中自在地飛翔,我不禁同秦少游一道,徘徊在小樓的飛紅萬點之中。
宋代的詞人如此惜花,為花悲喜,為花醒醉,為花憎風恨雨,所以者何?周汝昌先生曾說過:“風雨葬花,如葬美人,如葬芳春。凡一切美的事物年華,都在此一痛惜情懷之內(nèi)。倘不如此,又何以識得中華民族的詩詞文學乎?”
落花翻飛在宋詞婉約的韻律之中,使嫵媚的詞更顯嬌柔,我愿素手為槳,宣紙為舟,泛波于煙波浩淼的宋詞中,懷想芙蓉城三月雨紛紛,六月杏花村,穿梭于煙雨之中,看滿地憔悴的黃花,任淚,浣春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