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大之后我就成了你。
——題記
天空上布滿了陰云,剛剛還亮堂堂的天迅速拉下臉來。這里的天氣總是這么陰晴不定,尤其是在夏天??磥?,是有大雨要下了。
糟了,娟兒內心驚道,牛去哪兒了。
只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實際上也不是一眨眼的功夫,她在這兒蹲墻角偷聽已經有一會兒了,腳麻了也沒什么知覺。老師的課講得很好,她多想和那些小孩兒一樣坐在里面和他們一起上學啊。
不過,現(xiàn)在的當務之急并不是這個。
牛、牛、牛。娟兒一邊喊著,一邊焦急地尋找。雨快落下來了,她仿佛可以看見母親指著她的鼻子罵她的樣子:一手叉腰,一手邊戳她的額頭邊指著她的鼻子罵“你能不能干好點事兒,怎么這么沒用呢”云云,罵的時候還不忘數落爸爸幾下。
雨終于下了,帶著一股席卷天地的氣勢。入夜了,她穿得單薄,幾滴雨水落在身上,有些微寒。娟兒還沒有找到牛,要知道,那頭牛對她們家來說有多重要。她不敢回家,于是一直在教舍門口等著她的牛兒回來找她,直到那里的學生都回家了,牛兒也沒有回來,卻等來了她的母親。此時的雨剛剛停下,樹丫在風里隨意的搖擺。樹葉上還有一些雨滴滴落在地上,伴隨著一聲聲急促的腳步聲沉重的滴落在心里,迅速地炸開火光。一種恐懼感如夏日衍生而出的青苔,爬滿了她的整個心房。
完了。娟兒想。
預料中的巴掌和數落聲并沒有來,她被母親用一股勁兒拉著,踉踉蹌蹌地往家里走去,掙脫不了也不敢掙脫。她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母親是個極好面子的人,不敢在外頭罵她;她也知道,要來了,黑夜已籠罩了整片天幕。
娟兒站在房里,大氣都不敢出一下。剛剛進房的時候她才知道,原來牛已經自己回家了,現(xiàn)在正安心地在睡覺。房子很破,紙糊的窗戶破了一個洞,風呼呼的吹進來,仿佛比剛才更冷了一些。她不敢抬頭去望母親,因為,那里有豺狼虎豹,有洪水猛獸。
“你說說你干的些什么,看個牛還能出事,牛都比你聰明。當初要是個兒子多好,你說說,你以后能干什么!”母親停住了聲,想要緩口氣。她無意中卻看見了母親因大聲說話而劇烈起伏的肚腩以及腳上的泥土和樹葉。
能干什么?這個她還真沒想過。她突然想起今天在教舍聽到了很多次“書”字,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書。有種麻麻的感覺,像無數只漫長若草根的水蜘蛛從水面輕巧掠過。
這時,“嗯,那個,娟兒也不是故意的。這么晚了,先睡吧。”爸爸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睡?你還有心思睡覺。我一天到晚為了你們家忙里忙外是圖什么?老爺子在床上躺著,這么多年了半死不活的。你也是一樣,怎么這么沒出息,當初我······”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
她抬頭,對上母親的目光,看見她臉上因抽泣而擰到一起的肉,表情猙獰。
她吞了吞口水,“媽,我想去讀書。”
轟隆~~一聲雷打下,驚得牛大叫了一聲,無數大大小小的雨掉下來,比之前的更為猛烈。
娟兒看見母親臉上一種難以言說的表情,震驚、恐懼,繼而轉為一種憤怒。母親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以至于第二天早上起床時臉上還辣辣的疼。
她的耳邊響起母親的話:讀書,那是禍害人的,消錢又消力,你以后不準再去那種地方聽他們胡說,知道了嗎?她還想起母親那時臉上那種深深的恐懼,像遇見了洪水猛獸。
娟兒看見自己點了點頭,然后她聽見常常從深處傳來、附著于耳根的一種模糊的聲音,斷掉了。
她每天照樣洗衣服、掃地、放牛、除草,但說的話越來越少,也再沒去過校舍。后來母親給她介紹了個老實巴交的漢子,她動了動嘴唇想說什么,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最終還是什么都沒有說。
多年后,當一個臟兮兮的小孩拉著娟兒的衣角說“媽媽,別家的小孩都上學去了,我也想去”時,她仿佛是又回到了那個夜晚,又遇見了洪水猛獸。雷聲驚破天空,帶來絲絲寒意。于是,她蹲下去,用顫抖的聲音對那個小孩說:讀書,那是個禍害人的東西······
躺在床上的父親聞言閉上眼,腦海里閃爍起熟悉的畫面,一滴渾濁的淚水從眼角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