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背是駝的。
我從小在他家長大,他有一只眼睛看不見,但是他的視力一直挺好。小時(shí)候總愛叫他背我,他背著我去趕集,去種樹,去挑水。日子是在背上,在我的指尖消逝。四歲那年我被接回城里,他與外婆去了北京舅舅那里。從此我的生活里少有了他。他說我小時(shí)候極愛問他問題,他說這孩子一定很聰明,他說我就這么一個(gè)孫女,我不疼她疼誰?可這都是后來的事了,我想念他,想念他彎彎的背。
小時(shí)候看見電視里的宰相“劉羅鍋”,便總愛說那是他,他總會開懷大笑,說我的外孫女真是聰明。他背我的時(shí)候總會滑下來,他只好停下來,再把我扶上去。那時(shí)候他的背還是那么寬厚,他的大手還是那么有力。他還會跟我滔滔不絕的講道理。那時(shí)候他可以抱著我,帶我走過一個(gè)個(gè)日月輪回。我以為他可以永遠(yuǎn)背著我,我覺得他就是最溫暖的天堂。
可是我長大了,他更老了。他待在北京照顧我新出生的弟弟,弟弟也愛趴在他背上,同我一樣。那日早晨我們一起下樓散步,弟弟嚷著讓他背。他點(diǎn)頭應(yīng)允著,慢慢轉(zhuǎn)過身,蹲下來,弟弟高興地躥上去,他小心翼翼地起身,竟十分吃力。他邁開步子,走得好慢,原本就駝著的背更彎了,步子亦是有些搖晃,還未走幾步,他的額頭上就布滿了細(xì)細(xì)的汗珠,順著臉頰,流至一片無邊無際的背悲傷。只一會兒他就停下了,把弟弟放下來,牽著他的手,一手撐著腰,他直不起來的背隨他的呼吸起伏著,像一座氣喘吁吁的山。
他的背更彎了,他的背上多了弟弟。
曾幾何時(shí),他竟不知不覺的離開了我那么遠(yuǎn)。偶爾的電話也只是幾句寒暄,我竟不知道,他最近身體如何?在北京待得可是習(xí)慣?那天他與外婆趕來學(xué)??次?,給我送了他親手做的食物,當(dāng)我趕到他眼前時(shí),高興地?fù)渖先?,可是他的身體何時(shí)變得如此瘦小的,又是什么時(shí)候我已高出他一大截?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樣子,他那只尚好的眼睛流露著喜悅,只停下他手中的筷子,說著“多吃點(diǎn)、多吃點(diǎn)”。吃完飯他們便要離開,我拉著他的手,他輕輕拍了拍我,支持幾句。父親大步走在前,他與外婆便慢慢跟在后頭。那天的陽光刺得我的眼淚都流出來了,我看見寬闊的馬路變成了老家的小道,我看見他背著兒時(shí)的我,我們高興的趕往集市。
他的背依舊駝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