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去新修的道上散步。
道路一直延伸到天與地相接的地方,就那么蜿蜒著向前,再遠是一片茫茫??諝庵羞€殘存著瀝青的氣味,沒有等來植株的黃土孤單鋪開。頭頂上有了烏壓壓一片云,大地已經做好了接受洗禮的準備。
但似乎一直坐在路邊的老頭并沒有要離開的意思。見他一身打扮樸素,只呆呆地坐在路邊,不時打量四周,用手摸摸腳下瀝青,周身自有一股悲涼的氣息。
于是我猜測,這片土地上,曾有他的家。
俗話說“要致富,先修路”,帶動一方經濟發(fā)展首先要做好交通鋪墊,而要建路,致使一放富有是一說,致使一放被迫離開生養(yǎng)的土地又是一說。老頭可以來故地看就是未曾改變的夕陽,又如何再聽到深夜里的呢喃?他可以在曾是家的位置上跟他自己說說話,又該如何透過瀝青感受泥土的溫度?
有個女人騎車過來,載上老頭在雨還未落時走了,他們消失在黑壓壓的云與地相接的視線盡頭。
于是我猜測,他們要去現(xiàn)在的房子里躲開這場雨了。
在終有幾滴雨落下來時,我有些膽顫地發(fā)現(xiàn)路邊雜草堆中有座墓,在一個低低小丘上的墓。那小丘里,只剩一堆白骨了吧。卻也還是不得安寧。
我估摸著這座墓過些時日還是會被拆掉,我腳下現(xiàn)在又踩著多少尸骨,不免生出些慌張的意味來。再想想日后這條街車水馬龍,樹木成蔭,怕是行人匆匆游魂無處可去了。別是一般滋味。
你可曾無依?可曾安寧?可曾死別?可曾痛恨?
但為了道義,你什么都不曾表露。
好像你生來隨處可棲,生來淡泊名利。
可我知道你不是。那老頭有牽掛,那孤墳,也有放不下。
總有那么一天吧,道路會延伸到車流與人流的盡頭,黃土會盡數(shù)被植株掩蓋。在下雨時,孤魂也找不到一處可供停歇的屋檐,吵嚷的聲音會叫夕陽下沉得迅速而狼狽。
再過些年,這一帶發(fā)展富裕起來,那老頭可會幡然醒悟?那靈魂,只怕早已錯過了輪回的時間,只得在這再不熟悉的地方里不停流浪。
可曾聽見深夜里的抽泣聲?
聽到過吧。
我知道,那都是因為一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