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嘗友誼的味道

自家陽臺上生養(yǎng)著一叢滿天星，無人照料它。養(yǎng)花人多把心思放在矜貴的百合與妖嬈的玫瑰上，它往往是被人所淡忘的。但它一如既往的生機勃勃，細韌的枝條從窗內一直綿延到窗外，像一片汪洋的綠海，看不見所蔓延的邊際。其間點綴著的或淺或深綻放的是飛濺的浪花，張揚的神氣，蓬勃的生氣，卻是其他花難有的出自田園鄉(xiāng)土的清新與朝氣。

多數(shù)人所看到的滿天星往往經過了細致不過的修剪，只留下細枝上碩大的花瓣，優(yōu)雅地插在透明的高腳杯中，精致卻難免略遜于自然，像舊時法國貴族頭頂夸張而華麗的高帽。它的第一眼，反倒像是田野中最平常的野花，并不起眼。漫野的滿天星，多得繚亂，開得眩目，不得不讓人聯(lián)想到它生生不息的精神，像一個人。

幼時在鄉(xiāng)間的日子，自由暢快，足以揮霍大把的時光徜徉在這片花海。鄰居家的小女孩約莫和我一個年紀，大家都叫她囡囡，生得明眸皓齒，清麗秀人。美中不足的是，她是天生的跛足。鄉(xiāng)里人一般都很注重四肢的健全，如此才能勞作，才算能干，因此鮮少有孩子愿意與她相處。我不懂這些彎彎繞繞，我倆也就沒有隔閡，天天一同嬉戲，形影不離。在這片田野上，有滿天星的地方就有我們的足跡。我們躺在草地上，看天、看云、看星星，看日升日落，花開花謝，看春去秋來，春耕秋收。

她喜歡這片原野。因為滿天星的花語是關懷與純潔，這是她唯一感受不到任何惡意的處所，是她能敞開心扉不受有色眼光掃視的地方。話雖如此，但她愛笑，也并不自卑，她的心像春花朝陽，始終向往著光明與希望的方向。我曾說她像向日葵，她卻告訴我，她想做滿天星。她沒有向日葵那么偉大，永遠堅守著自己的信仰，卻一定比得上滿天星，能為理想與生活的熱愛生生不息，執(zhí)著奮往。不知怎的，我們都還尚幼小，不過兩粒初萌的小芽兒，卻全懂得彼此的意思。

我們相識相知在這片滿天星的夜空之下，也牽腸離別在這片滿天星的原野。夏夜的明光閃爍在星空之際，近秋的離愁卻提前回蕩在四方土地。樸實如初，幼稚的我們執(zhí)意要從這漫山遍野的滿天星中，揀出最好的十支贈給最好的朋友，像大人一樣告訴對方說，我們可以睹物思人，我們可以永不分離，只要心與心的聯(lián)系永恒地在一起。但是，痛哭流涕還是有的，號啕大啼還是有的，我們像要宣泄出一切不好的情緒，不想讓大人的悲傷早早地來煩惱小孩的世界。我們緊緊地抱住對方的肩膀，擁入懷中，把彼此小小的腦袋深深地埋入彼此小小的頸窩上，抽抽搭搭地作著無聲的告白，無言的告別。手里有緊攥著的十支滿天星，是她給我的，她也緊抓著我的不放，花枝好像輕輕地硌到了我的背，癢癢的，癢癢的，卻不知道要撓什么地方。后來才知道，是心哭了，因為哭紅了眼睛，才會那么癢，那么澀。

我再看那叢滿天星，是所有花里唯一沒有被修剪過的，開得肆意，開得瀟灑。時間太久，我已記不清她姣好的面龐，只有腦海里還回蕩著她稚嫩的囑咐我的話語：“別剪了葉子，因為葉子是我，花朵是你，剪掉了葉子，滿天星就分開了，我們倆就分開了。”

當初的十支滿天星，纏綿了歲月多久的情思，仿佛要醞成一壇佳釀，在滿天星的夜空下，重復我們拉過鉤鉤的約定，時至今日，越發(fā)濃醇香甜。我想，那是我懂得了友誼的見證，是我初嘗友誼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