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遇見她的那一年正值十里櫻花盛開的季節(jié)。
漫天的盛世櫻花似從雨中飄佛而來,紛紛揚揚地灑落至人世間,彈奏出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調(diào)子。他只身莊重地站立在遠處的山坡上,遙望著渺渺茫茫的稀疏的景致。而久遠的幾十方寸的土地上卻戰(zhàn)火連綿不斷,巨熱燃燒的烈火與杳杳人聲的鼓角邊塞聲正隱隱作響。
他并非是想要去奔赴戰(zhàn)場??墒沁@世道,容不得他去做出半分的抉擇。
他正被這世道盡握在手心里,任由它慢慢來回輾轉(zhuǎn)地宰割。這并非是他的天下,這是君王的天下。他插不上任何的一句話。
他的身子在山坡上仍舊是堅硬的挺立著,不肯倒下去。眼前渺茫的一切是他故國的土地,而身后重重疊疊的烈馬奔赴聲,是敵軍臨下。他努力強迫著自己睜開滿是風沙的血眼,辨識著前方援軍的快速到來。竟曉不得究竟是風沙太大,還是殷紅的血早已灌滿了雙眼,他已經(jīng)意識模糊了,殘破的雙手在也扛不起進緊握的槍戈。黃風一過,便意料之中的,筆直地倒了下去。
他似乎瞥見周圍雪白的櫻花瓣正漫天的飄落,落在他的眼睛上,落在他正顫抖的睫毛上,復(fù)合住歲月所給他創(chuàng)生出的種種彌傷。接著是一陣安然的白檀木的香氣,像是兒時慈愛的祖母身上的味道。那香氣悠悠然的飄蕩在他的心口,一點一點埋沒掉他身上的疼。他這才閉上雙眼安然的睡了過去。
他醒來時正是烽火正告急的下午。那時連綿的戰(zhàn)火迅速地燒盡邊塞的殘臺邊城,沖到城內(nèi)來。他的心里正著急似火,卻怎么也動不了了。他憤怒地咬著牙,抬起沉重的眼皮來看著面前的人,執(zhí)意要坐起來。
面前的人是位眉清目秀的鄉(xiāng)間女子。她的眼角還并未完全然間人世間繁雜而嫣紅的煙火,只是輕輕淡淡的,像極了涼秋里孤單寂寥的幾片紅霜葉。襯著秋后越發(fā)干凈明朗的天,又像是迎來了舊時江南午后淅淅瀝瀝的一場濕泠泠的秋雨。蕭索寒至,卻又極其的舒心淡雅。
她低頭不語。只是死死地摁住他,眼睛放在他的身上,搖搖頭。
他也不再掙扎。任憑她細心地包扎。戰(zhàn)火連綿的數(shù)個夜夜晚晚,她陪伴著他守在床邊,寸步不離。他內(nèi)心里在頑強地掙扎,她低頭默默地做著針線。兩個人的心思,任憑誰也猜不透徹。
數(shù)個月后,他已經(jīng)完全痊愈。他從床上坐起,那女子卻再也沒死死地摁住他,只是起身靜靜地站立在一旁,那雙清清亮亮的溫柔的雙眼仍舊是放在他的身上。他也未說話。只是他這么想著,若是奔走匆匆似流水的歲月停留在一刻定是不勝美好。可他,是名戰(zhàn)士。戰(zhàn)士,是懷著天下的責任來擔負這天下人的命運。
他仍舊是做不起他的抉擇。
他義無反顧的轉(zhuǎn)頭走去。沒有絲毫的留戀般的大步走著。他并不知道身后那雙溫柔的眼睛看了他多久。只是漫天的櫻花啊,遮蓋住了過往的她和他。再也找尋不到蹤影。
多年之后,仍舊是櫻花散漫人世凡間的一天,飄飄灑灑的來回奔赴落滿肩頭。凱旋而來的將軍騎馬緩緩而歸,馬背上的不只是戰(zhàn)國的榮耀,更是歲月的流逝所經(jīng)歷的滄桑。歲月已經(jīng)刻畫了太多的傷口,來不及縫合了。將軍想著的,卻是當時那雙明亮似良玉般的好眼睛。
不知道她還在不在當初的那片山坡上。將軍一人一馬單單落落地行著。馬蹄所碾壓的櫻花瓣陷入泥土里,無生無息的像是揭不起的過往的時光。他抬起眼睛來向著過往的山坡觀望,卻迎撞上那雙明亮似繁星的雙眼。
一如既往地映著他的身影。
而櫻花,停留在這久遠的一切,靜下來,像是一場終止的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