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耳聽畫
一、神耳
閩江府的劉府臺在三年前上任的時候,便肩負著兩個重任,一個是剿滅水匪仇九,另外一個就是找到被仇九劫去的八萬兩稅銀。去年的時候,劉府臺終于滅掉了仇九這個大水盜,可是那筆數(shù)目龐大的稅銀卻沒有著落。
荷香山莊的莊主皇普睿是劉府臺的好朋友,他非常體諒殫精竭慮的劉府臺,便在他生日這天,特意在荷香山莊中擺了十桌酒席,將本地諸多鄉(xiāng)紳名士,全都請了過來。
皇普睿原本是個寫詩作畫無一不精的名士,可是天意弄人,他在四十歲的時候,患了一場眼病,以至于瞽目失明,但他卻是劉知府的第一智囊,故此在閩江府,沒人敢輕看他一眼。
正午時分,皇普睿正要宣布壽宴開始,就在這時,門口迎客的仆人高喊道:“高老爺、錢老爺?shù)?”
高老爺是個米商,錢老爺是個木材商,他們兩個不僅是閩江府的首富,而且都將生意做到了京城。今日劉府臺過生日,他們特意從京城請來了兩個畫師,然后一路急行,趕回了閩江府,到荷香山莊為劉大人祝壽來了。
高錢二人別看表面上嘻嘻哈哈,可是背地里都恨不得給對方一刀子,兩個人對著劉府臺說了一段祝壽的客套話,便一起閃身,他們身后走出一老一少兩個畫師。
老者名叫墨玄,年輕人名叫澹臺遠,他們兩個人都是冠絕京城的大畫師。墨玄今日給劉府臺帶來的畫名叫《古月遒松圖》:一輪古月高掛,月下勁松遒勁如龍。這幅畫寓意高妙,祈祝劉府臺身體康健,官運亨通。
澹臺遠攜來的畫是一幅《昆侖冰江圖》,昆侖巍峨,寒雪封江,畫意翩翩出塵,望之令人心神俱爽。這幅畫是在盛贊劉府臺人格出眾,不染微塵。
劉府臺看罷了兩幅畫,不由得拊掌喊好,他正待收下這兩份高雅的賀禮,就見高錢二人一起走出來,說道:“劉大人,您給品評一下,這兩幅畫,究竟哪幅畫畫技更高一些?”
很顯然,高錢二人今天是要斗畫了。
二、聽畫
劉府臺仔細觀畫,也是覺得犯難,這兩幅畫畫風各異,難說哪幅畫更好一些。他轉(zhuǎn)頭對參宴的賓客道:“諸位給看看,究竟哪幅畫更佳一些?”
這些參加壽宴的賓客,紛紛湊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品評一番,可結(jié)果卻還是難分高下。
高錢二人今日都想在劉知府面前壓對方一頭,他們倆自然不肯接受難分伯仲的結(jié)局?;势疹km然眼睛看不到,可是耳朵卻聽得很清楚,他為了讓壽宴進行下去,便從座位上站起來,說:“評畫優(yōu)劣的事兒還是讓我來吧!”
墨玄和澹臺遠看著雙目已盲的皇普睿,他們也是狐疑滿臉,一個盲人又如何鑒畫?
皇普睿一講鑒畫的方法,在場的人全都愣住了,他竟要用耳朵聽畫?;势疹.斎徊皇怯枚渎牎豆旁洛偎蓤D》和《昆侖冰江圖》這兩幅畫,而是讓墨玄和澹臺遠再當場各畫一幅以“雨”為題的新畫,皇普睿聽著墨玄和澹臺遠落墨的聲音,他就能分辨出兩個人做畫技法的高低。
墨玄和澹臺遠平日里就互相不服氣,他們對視一眼后,分別來到了兩個已經(jīng)備好畫具的桌子邊。墨玄畫的是一幅《春雨芭蕉圖》,而澹臺遠畫的則是一幅《秋雨長河圖》。
兩位畫家運筆如飛,墨落淋漓,時間不長,兩幅畫就完成了。墨玄和澹臺遠擱筆的時候,皇普睿白果似的眼睛一翻,他用肯定的語氣說:“還是澹臺先生的畫技高上一籌呀!”
墨玄聽皇普睿貶低自己的畫作,他一拍桌子叫道:“皇普莊主,您講我的畫技不如澹臺遠,請道出一個讓我信服的理由,您要是‘瞎’說,可別怪墨某人不客氣!”
皇普睿說道:“你們二位畫的都是‘雨’畫,可是在持筆作畫的時候,落墨的聲音卻優(yōu)劣不同!”
春雨應(yīng)該綿密,可是墨玄在畫雨絲的時候,卻是墨落如石,稍顯微重,雨絲畫到一半,墨玄還因體力不濟的緣故,停了一小會兒,這樣畫出的雨絲豈不是前后不一,意境全變嗎?
而澹臺遠畫的秋雨卻完全不同,他用蒼涼的墨點,一口氣便將秋雨畫畢,可見澹臺遠畫畫的技法,絕對比墨玄高出一籌!
墨玄面對皇普睿高人一籌的點評,他立刻啞口無言,只得垂頭喪氣地歸座,吃罷了壽宴后,他和高老板兩個人就灰溜溜地離開了。劉知府興奮地拉著澹臺遠的一只手,說:“澹臺先生,我來此地任府臺,總想請高人給我畫一幅《閩江圖》,您一定要幫我完成這個心愿!”
澹臺遠最擅長畫的就是煙雨湖波、江河浩瀚。他聽罷劉府臺求畫的要求,當即慨然應(yīng)允。
澹臺遠略事休息,就來到了皇普睿的書房中,他舉筆舔墨,筆勢吞吐,半個時辰后,一幅三丈長的青宣上,就出現(xiàn)了一幅曲折奔騰的《閩江圖》。
三、秘密
劉府臺厚賞了澹臺遠,然后親自將他和錢老板送出了荷香山莊。劉府臺回到了皇普睿的書房,他低聲問:“皇普先生,您聽到澹臺遠運筆作畫,畫筆在《閩江圖》上停頓的地方了嗎?”
皇普睿摸索著走到了《閩江圖》前,他用手往畫上一點道:“停頓之處,就在此地!”
澹臺遠原是閩江府人氏,他的老師就是本地最有名的畫家風子清。四年前,當時的趙府臺將閩江府的全部稅銀八萬兩裝在了兩只大鐵箱中,然后派官船載著大鐵箱,直奔京城而去。
風子清和當年的趙府臺關(guān)系很好,他正好要到京城辦事,便領(lǐng)著徒弟澹臺遠一起坐著官船,直奔京城??墒谴虚}江,遭遇水盜,滿船的人只逃了澹臺遠一個,剩下的人,全都被大水盜仇九殺死了。
澹臺遠身上被蒙面的水盜砍了三刀,他負傷潛水,泅到下游,幸被一名漁夫所救......趙府臺隨后開始查賊拿盜,可是沒過多久,他就被水盜頭子仇九在睡夢中取走了腦袋。
劉府臺奉朝廷之命來到閩江府,隨后領(lǐng)兵開始不遺余力地剿捕仇九,一個月前的時候,仇九等一干水盜被官兵困在閩江的一個江汊中,一場邀戰(zhàn)后,仇九等人因不肯投降,最后紛紛拔刀自殺。劉府臺只抓到了一個身受重傷的仇九的心腹。這個水匪告訴劉府臺,仇九當時劫銀殺人后,他隨后便將那兩大鐵箱子官銀沉到殺人地點的閩江之中!(原作者:翡翠)這個水匪還沒等告訴劉府臺那筆官銀的沉江之處,便因為傷重,他腦袋一歪,咽氣身亡了。
閩江長有百里,若想打撈,必須確定鐵箱沉江的具體位置。劉府臺正在無計可施的時候,一個消息傳到了他的耳朵里——澹臺遠經(jīng)過努力,已經(jīng)成為了京城的名畫師。
劉府臺做夢都想將那筆數(shù)額巨大的銀兩據(jù)為己有,他就和皇普睿借著壽宴定計,串通錢老板以獻畫為名,將澹臺遠騙到了閩江府。
將澹臺遠騙到閩江府只是手段,哄他畫《閩江圖》才是目的。澹臺遠四年前被仇九砍傷落江,他當時并沒有昏迷,借著月色,他永遠記住了自己落江之處。
澹臺遠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活人,當他畫《閩江圖》的時候,畫到自己當年中刀落江之處,他一定會憶起那段血腥的往事......皇普睿憑著異常靈敏的耳朵,絕對可以聽出澹臺遠的猶豫之筆,而當年風子清的遇害之處,就是水盜仇九的沉銀所在。
劉府臺看罷了皇普睿指引的地方,他吸了一口冷氣說:“鐵馬渡!”鐵馬渡可是閩江之上水流最為湍急的地方。看來仇九將沉銀之處選在這里,確實是費了一番心思。
劉府臺的侄子劉猛目前在閩江上做河管,劉府臺就將尋找鐵箱子的事情秘密交給了劉猛,果然七天之后,劉猛領(lǐng)人就將鐵箱子撈了出來,并偷偷地用馬車送到了郊外的土地廟。
當天晚上,皇普睿和劉府臺一起來到了郊外的土地廟,打開破舊的廟門,劉府臺看到劉猛手持單刀,正領(lǐng)著幾個人站在箱子旁。昔日裝官銀的大鐵箱子,因為落水時間太久,上面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好幾個銹洞,劉知府一擺手,劉猛舉起手中的利刃,只聽“咔咔”兩聲,銹跡斑斑的鐵鎖就落在地上,箱子蓋也被打開了。果然箱子里面,全都是一錠錠的官銀,雖然這些銀子上面還掛著青苔水漬,但這八萬兩白銀,真的夠土地廟中的這些人揮霍一輩子的了。
劉府臺激動地沖上前去,他伸出雙手,貪婪地撫摸著“叮叮”作響的銀錠,皇普睿卻警覺地道:“不對,這不是銀錠子的聲音!”
劉府臺打了一個哆嗦,他將一塊銀錠丟在了地上,對劉猛說:“砍開它!”
劉猛揮刀“咔嚓”一聲,砍開了銀錠子,這銀錠子里面竟是鉛塊,外面的顏色竟是鍍上去的白錫。
劉府臺氣得大叫道:“給我將鐵箱子推翻,我倒要看看里面都是一些什么東西?”
劉猛領(lǐng)著幾個手下上前“嘩啦”一聲,便將鐵箱子給推了一個底朝天。除了箱子上面的一層假銀子,里面碼放的竟是一層層的爛木頭,皇普睿還沒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聽劉府臺和劉猛等人嚇得“嗷”地一聲怪叫,撒腿直奔廟外跑了過去。
鐵箱子因為朽爛露洞的緣故,那堆爛木頭中間,竟生活著大量手指長短的閩江水蛭,這些碩大的水蛭不僅有毒,而且一旦嚙破了人身上的皮膚,會隨著人身上的血液,一直爬到人的心臟,水蛭將人心臟嚙破,那個人就會吐血身亡了。皇普睿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情況,他一把抓住了逃經(jīng)自己身邊的劉府臺,兩個人你拉我逃,最后“撲通”一聲,倒在了遍地蠕動著的水蛭堆中......土地廟中,立刻響起了人的慘叫之聲......趙府臺其實早就已經(jīng)將八萬兩官銀揮霍一空了,他為了補上這個巨大的虧空,便用兩個鐵箱子裝滿了假銀子,他還故意放出消息,引水盜仇九來劫,仇九打開鐵箱后,這才知道上當,他便不懷好意地將兩只假官銀箱全都丟到了滾滾的閩江之中。
仇九夜入府衙,逼問趙府臺稅銀的下落,當他知道那些銀子都被貪官揮霍后,當即手起刀落,殺了趙府臺......皇普睿在土地廟中,他那一雙神耳,雖然聽出了銀子的真假,但他卻沒有聽到鐵箱子里水蛭蠕動的聲音,他顯然也是被貪心迷了神志,當水蛭鉆進他和劉府臺身體的時候,相信兩個人都會有一番與眾不同的感受,可是那感受是什么,卻沒有人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