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zhí)笼S是個老字號的古玩店。時值兵荒馬亂,店主龍三爺慘淡經(jīng)營,倒也維持下來了。這不,年關(guān)過后,做成了幾單生意,讓龍三爺苦瓜似的臉,也擠出了一絲笑意。
這天,有個客人來古玩店看貨,突然冒出一句話:“老板,你這里有皇宮里的東西么?”
龍三爺警惕地打量著他,良久才說:“有,有。”拿出了些尋常的鼻煙壺之類的,那人看了不感興趣,說:“我說先皇的墨寶,有么?”
看來這人是識貨之人。自從大清皇帝被趕下臺后,日子一日不如一日,過慣了好日子的太監(jiān)們,就把黑手伸到了皇帝身邊。歷代先皇的不少墨寶,題字啊,圣旨啊什么的,都被他們給偷偷拿走,倒賣到市場上了。那人肯定是聽到風(fēng)聲,所以前來探問的。龍三爺瞇著眼,笑了:“有啊,你要哪一朝的呢?”
那人指明要同治爺?shù)氖ブ?,但龍三爺拿了幾本給他,他還是不滿意。龍三爺看了,就問:“你是要‘天煞令’吧?”
那人聽到“天煞令”三字,雙眼霎時放了光。
同治十三年,江蘇官員胡軼珂以下犯上,被判謀逆大罪,株連九族。圣旨都擬好了,就差還沒發(fā)出去,偏偏那個時候同治皇帝突然得了急病,駕崩了。胡軼珂乘著時勢大亂,避過一劫。于是,這道唯一沒有發(fā)出去的圣令,夾雜了皇帝遭天譴、胡家先祖有靈之類的傳說,被稱為“天煞令”,從此備受收藏者的青睞。
那人把“天煞令”拿在手里,摩挲了好久,問:“老板,你開個價吧?”
龍三爺豎起了三個指頭。
“三萬?”
“不,三十萬!”龍三爺掩不住臉上的得瑟,“少個都不行。”
那人臉色變了,冷冷道:“實不相瞞,我要的就是這個。三千給你,要,就成交;不要,你后果自負(fù)。”
正是泥人也有性子,龍三爺冷笑:“買賣講的是你情我愿??窟@般恐嚇就能嚇倒我么?你也太小看龍?zhí)笼S了吧?”
那人冷笑一聲:“我不是嚇你,我可是胡大帥的人。”
胡大帥正是當(dāng)?shù)氐能婇y胡霸天,平素稱霸一方。龍三爺氣頭上,怒道:“我還是北洋政府的人呢。”
那人摔門而去,龍三爺看著他的背影,心中平添了幾分憂慮。
兩天后,古玩店里突然來了一群荷槍實彈的士兵,把店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帶兵的不是別人,正是軍閥胡霸天。龍三爺慌忙跑出來,看到這個陣仗,嚇得渾身哆嗦:“請,請問長,長官,這,這是怎么回事?”
胡霸天傲慢地說:“葛煬,你那天是怎么跟老板說的?”人群中走出了一個人,正是那天的客人。原來,他正是胡霸天的貼身管家葛煬。葛煬說:“稟告大帥,我當(dāng)時就警告過他,讓他后果自負(fù)??伤宦?。”
胡霸天笑了:“聽到?jīng)]有?要不你乖乖的把那東西給我,不然……你的腦袋可和它一樣了。”說完,抬手一槍,那店前的石獅頓時崩開了花。
龍三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求饒說:“大帥別動氣,千萬別動氣。小人不是不想把那物件交出來,只是,只是這事另有隱情。”
這事還有隱情?龍三爺悄悄說了句話,連胡霸天也呆住了:“什么?你說那‘天煞令’是假的?”
龍三爺連連說小人該死,他從店中取出“天煞令”,遞給胡震天。胡霸天和葛煬看了又看,也看不出任何的破綻。
龍三爺嘆了口氣,說:“你們對著陽光看看。”
胡霸天把圣旨對著陽光一照,在最右下方的角落那里,果然隱約看到幾個字:“賈亦真”。他臉色一變。時人都知道,這個賈亦真是非常著名的造假高手,他假冒出來的東西,幾可亂真,但他也有個怪脾氣,就是無論做出多逼真的東西,他都要留下自己的印記,這個假“天煞令”,無疑就是他的杰作了。
胡霸天是胡軼珂的后人。他在亂世中崛起,勢力越來越大,但術(shù)士給他算命的時候說,要想成就更大的霸業(yè),必須將他命中的“天煞”除去。至于他命中的“天煞”是什么,術(shù)士雖然沒明說,很容易就讓人想起“天煞令”。這“天煞令”原要誅殺胡家九族,當(dāng)然對胡霸天的大業(yè)不利了??蓻]想到當(dāng)他打聽到“天煞令”的下落后,卻居然還遇上假的?
胡霸天灰溜溜地回到府上,卻見下人慌不迭地迎過來,說:“稟告大帥,府上出事了。”原來有人在大門寄刀留柬,聲明信箋要交給胡霸天。
胡大帥打開一看,信中只有寥寥幾字:“天煞令在我等手上,若想取回,須得答應(yīng)與我等合作,不得反悔。你若答應(yīng),只需把風(fēng)聲放出去,我們即與你聯(lián)系。”署名是“郭自強(qiáng)”。
胡霸天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個年輕人堅毅的形象。這個郭自強(qiáng)是革命黨人,不久前他來游說胡霸天和革命黨合作,起兵反對北京政府??珊蕴炷睦锬蜔┞犓麊?,找人想把他逮了,沒想到這人非常的機(jī)警,在軍警到來前,跑個無影無蹤了。
看來這個郭自強(qiáng)還不死心?。『蕴煜萑肓顺了?,過了良久,他喚來葛煬,吩咐了一些事情。
沒多久,胡霸天要和革命黨合作的消息傳遍了全城,郭自強(qiáng)也很快作了回應(yīng),約定獨自在三日后的十里亭見面,商討合作的事宜。
三日后,十里亭附近風(fēng)平浪靜,胡霸天不帶任何的護(hù)衛(wèi),在亭子里等候著。午時將到,郭自強(qiáng)也孤身一人,提了個盒子前來。他來到胡霸天面前,不卑不亢地說:“大帥,你可來的真準(zhǔn)時啊。”
胡霸天笑了:“郭兄弟,我可真佩服你,你自個兒就敢單刀赴會了?”
郭自強(qiáng)說:“甭說是單刀赴會,便是刀山火海在眼前,我們也照樣上前不誤。”
胡霸天鼓起掌來,問:“東西拿來了嗎?”
他說的是“天煞令”,但郭自強(qiáng)拿給他的卻是合作文件。胡霸天不動聲色地看完,把名字簽上。郭自強(qiáng)看了文件,滿意地點了點頭,把盒子遞了過來。
盒子蓋一點點地打開,終于,詔令露出了一抹金黃。就在此時,郭自強(qiáng)突然掏出一把匕首,往胡霸天當(dāng)胸刺去。
原來革命黨人本打算與胡霸天合作,然而經(jīng)過觀察,發(fā)現(xiàn)胡霸天的行徑更讓人發(fā)指。要把革命進(jìn)行下去,胡霸天這種軍閥非得鏟除不可。于是,郭自強(qiáng)想出了這個“明為合作,實為刺殺”的法子。
這時,胡霸天慌忙閃避,肩膀卻仍被刺中,鮮血長流。郭自強(qiáng)正要進(jìn)一步結(jié)果了他,沒想到后面突然傳來“砰”的一聲槍響,他中槍緩緩倒地了。
胡霸天拿到“天煞令”,大笑:“饒你精過鬼,也逃不出我胡霸天的掌心,哈哈。”
此時,已奄奄一息的郭自強(qiáng)強(qiáng)行爬起來,說:“我,我要和,和你同,同歸于盡……”說罷,手指便要往腰間按下去。
原來他藏著炸彈?胡霸天嚇得幾乎魂飛魄散。就在這千鈞一發(fā)之際,槍聲再度響了起來,郭自強(qiáng)終于身子一歪,倒地不動了。這時,四周槍聲大作,埋伏在附近的革命黨想沖過來,但被胡霸天的人攔住,雙方交起火來了。葛煬帶著幾個士兵沖了過來,趕緊護(hù)送胡霸天離開。
胡霸天驚魂甫定,再看看那“天煞令”,卻氣得七竅生煙,原來,這詔令同樣有著“賈亦真”三字。看來,要找到真品,還得費(fèi)一番功夫。
幾天后,葛煬興沖沖地回來,說:“大帥,你看我?guī)Я苏l回來?”
胡霸天一看,是個干瘦的男人,這人,竟然就是大名鼎鼎的賈亦真。
問起“天煞令”的事,賈亦真說:“沒錯,是有人找我仿造過這個詔令,而且價錢不低。我一共給他們做了兩份。”
據(jù)賈亦真描述,來仿造的人正是郭自強(qiáng)。但僅有的兩份“天煞令”贗品,怎么會散在不同人的手里呢?胡霸天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
很快,士兵再次把龍?zhí)笼S圍了起來。胡霸天大馬金刀地往店里一坐,指著龍三爺怒罵:“好你個逆賊,居然和革命黨勾結(jié),想奪我性命。幸好大爺命大,不然,可不讓你們得逞了?”
龍三爺并不申辯,而是徐徐脫開外衣,露出了里面白色的孝服。他冷冷地說:“我知道你會找上門來的。遺憾的是,自強(qiáng)不能親手殺了你這個惡霸。”
原來,郭自強(qiáng)竟然是龍三爺?shù)男鹤?。他自小接受西學(xué),后來還參加了革命。為了不連累家人,他改名換姓,取名為“郭自強(qiáng)”,即國家自強(qiáng)之意。
胡大帥要得到“天煞令”的事為革命黨知道后,革命黨人一致認(rèn)為這是刺殺胡霸天的最好機(jī)會。于是郭自強(qiáng)找到了賈亦真,仿造了兩份詔令,一份給龍三爺,讓他暫時應(yīng)付危機(jī),另一份則作為誘餌,用以行刺胡霸天。沒想到刺殺功虧一簣,郭自強(qiáng)也犧牲了。
胡霸天說:“真的天煞令呢?交出來。”
龍三爺大笑:“你以為我會親手交給你么?除非……”
胡霸天問:“除非什么?”不知不覺地往龍三爺靠近了幾步。
龍三爺突然抓起他的右手,往他的手指狠狠地咬了下去。這一下痛徹入骨,胡霸天慘叫起來,旁邊的侍衛(wèi)沖上前去救駕,費(fèi)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終于把胡霸天的手指從龍三爺?shù)目谥欣顺鰜怼?/p>
胡霸天暴跳如雷,大吼著:“給我斃了!斃了!”
龍三爺被拉了出去。這時,葛煬匆匆忙忙地走過來,遞過一個盒子:“恭喜大帥,賀喜大帥,天煞令總算找到了。”
胡霸天展開一看,果然是真的“天煞令”,他顧不上手指的疼痛,在詔令上摩挲了好久,洋洋得意地說:“這回,老子的霸業(yè),是天皇老子也攔不住了,哈哈。”
沒想到,胡霸天手指的傷口到了夜里就變黑,整個人發(fā)燒說胡話,終于熬不過清早,一命嗚呼了。他臨到死也沒想到,龍三爺早有準(zhǔn)備,在詔令上涂上了劇毒,而臨死前拼命的一咬,正是要送他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