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年長稱兄,趙碩為弟,兩人今天你進(jìn)我家喝茶,明日我登你門飲酒,談天論地,倒也其樂融融。
這一日,兩人結(jié)伴去京城游玩,路過天橋的時候,見到不少耍槍弄劍的攤子,好不熱鬧!,趙碩看著看著,眼前一亮,對黃文說:“倘若某日愚弟身無分文,便來此撂地為攤練拳腳,掙些銀子!”
黃文勸了一句:“有兄長在,哪能讓兄弟身無分文?”
趙碩擺了擺手:“仁兄平日里時常接濟(jì),愚弟已感激不盡。不能再煩勞仁兄了!自己應(yīng)該謀些生計才是!”回到津門之后,趙碩向黃文借了點銀子,去做了買賣。
寒暑易節(jié),轉(zhuǎn)眼是兩年后盛夏的一天,趙碩叩響了黃文家的門。兄弟相逢,甚是興奮,黃文見趙碩面色蠟黃,忙問是何緣故,趙碩笑而不答,于是黃文急忙吩咐下人準(zhǔn)備酒菜。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黃文引趙碩來到院子里的桐樹下,坐在椅子上飲茶。
這時,趙碩從懷里掏出了一只小木盒,拱手道:“仁兄,愚弟不日又將外出。我走之后,請仁兄務(wù)必把一片生豬瘦肉親手放入木盒中,置于安全之處,萬勿打開。請兄長謹(jǐn)記!”
送走趙碩之后,黃文端詳起這個兩指多厚、三寸多長的木盒來。木盒從外觀上看,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拿在手中十分沉重,而且還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奇特味道,打開一看,里面盛有一片生豬瘦肉。想起趙碩的話,黃文揣著木盒,親自來到了集市上,讓屠戶按木盒的大小割了一片瘦豬肉,然后親手將肉片摞在了原先的肉上,最后關(guān)上了盒木。屠夫和看熱鬧的人都感到蹊蹺,黃文那么有錢,割這么一小片生豬肉干什么?
黃文回到家,踩著梯子,爬上了閣樓,把小木盒重新放進(jìn)一只養(yǎng)鳥的空鐵籠子里,并加了銅鎖。下了梯子,黃文心里暗想:大熱天,趙碩把生肉片捂在木盒子里,想干什么呢?
十天后的下午,趙碩又登門而至,進(jìn)來第一句話就是:“仁兄,快把愚弟送你的木盒取出來!”
黃文爬上閣樓,打開鳥籠子,取出木盒。木盒上已經(jīng)蒙了一層浮灰,黃文用力吹了吹,又用袖子擦了擦,然后下了梯子,來到趙碩面前。
趙碩右手一伸,說道:“煩勞仁兄打開。”黃文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木盒,頓時驚得兩眼發(fā)直——如此炎熱的夏季,肉不僅沒有腐敗,而且鮮嫩如初,并且兩片生肉已經(jīng)融為了一體,散發(fā)著陣陣肉香味。
趙碩看見之后,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剛欲張口說話,卻又咽了回去。黃文也覺得不可思議,他忙問趙碩是何緣故。趙碩定了定神,說道:此盒乃愚弟下南洋時,一位被我所救的道長所贈,道長說它神奇,今日一見,果然如此?,F(xiàn)贈予仁兄,仁兄收好便是。黃文聽罷連連點頭,急忙置酒席款待趙碩。
席間,趙碩問黃文:“愚弟有一事,存心已久,想問仁兄,不知可否?”
“賢弟不必客氣,但說無妨!”黃文微笑著說道。
趙碩盯著黃文,認(rèn)真地問:“嫂夫人已過世三年,仁兄可有續(xù)弦之念?”
“唉——”黃文端起酒杯,一飲而盡,“賢弟呀,不瞞你說,內(nèi)人的面容老在我眼前晃動,揮之不去,總想著她能投胎再回到我身邊呀!”趙碩聽罷,便岔開了話題,繼續(xù)與黃文飲酒。
三個月后,黃文正在屋內(nèi)品茗,忽聽有人叩門。管家前來稟報:是一位女子求見。黃文微微一怔,站起來,走出房門一看,竟然怔住了:面前的女子,這個身材、這個臉盤、這個眉眼,簡直就是內(nèi)人轉(zhuǎn)世!難道老天開眼了?
黃文正在發(fā)愣,那女子從包袱里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黃文。黃文展開之后,趙碩的筆跡呈現(xiàn)出來:
仁兄:
愚弟因生意不濟(jì),且病入膏肓,行走艱難,自知不日將與仁兄永訣,甚憾。蒙仁兄鼎力資助,愚弟可方衣食,今日之境,弗敢累及仁兄。是恩今世難報,來世定報。
執(zhí)信女子乃我所救之人,其名喚白小英,因其父母雙亡,且無兄弟姊妹,今煩仁兄照料是也,愚弟感激涕零,叩謝再三!
愚弟趙碩泣秉
讀罷信,黃文唏噓不已,他把白小英讓進(jìn)客廳,詳細(xì)詢問。白小英說是恩人趙碩讓她來尋黃文收留自己的,黃文又追問白小英趙碩近況。白小英芳淚星星,微啟朱唇,叫了一聲“老爺”,便像念經(jīng)似的娓娓道來一
白小英出身貧寒,父親為了養(yǎng)活母女二人,在津門的水旱碼頭做了腳夫,由于沒日沒夜地扛大包,最后累得吐血而亡。她19歲時,母親得病無錢醫(yī)治,半年后撒手人寰。她身無分文,為了埋葬母親,只好插草賣身葬母。
這時趙碩正巧路過,一看白小英,頓時眼睛發(fā)直。半晌,趙碩才醒過神來,上前拔去了插在她身上的草,然后對著白小英說道:“真是老天賜我?。」媚?,先把你母親埋了,你再跟我走!”趙碩買了口簡易的棺材,把白小英母親葬了,然后告訴白小英:“我不買你的身,我只要你去找一個人就行了。”
白小英淚水漣漣:“大哥,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撇下我,讓我今后怎么活呀!”
趙碩猛地咳嗽了一陣,說道:“姑娘,我的銀兩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而且現(xiàn)在染了重病,恐怕活不了多久,所以養(yǎng)活你是根本辦不到了。你按照這個地址去找黃文,然后把這封信遞給他,他肯定會把你留下,到時你好生服侍他便是。”說完,趙碩把信折好,遞給了白小英。白小英含淚點頭答應(yīng)了。
聽到這里,黃文連忙問道:“趙碩現(xiàn)在如何?”
白小英眼圈一紅:“恩人現(xiàn)已不在人世了……”
黃文聞罷,大驚失色,不禁淚作傾盆,喚了聲“賢弟啊”,便昏倒在地…,
第二天,黃文與白小英一起出城,直奔趙碩的墓地。秋風(fēng)蕭瑟,四野空曠,一座土丘臥于矮坡之處。黃文來到土丘前,見前面豎著一塊一柞寬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地寫著四個字:趙碩之墓。
黃文立在墳前,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他喃喃道:“我的好兄弟呀……”黃文往后退了幾步,緩緩地連鞠了三個躬,然后久久地立在風(fēng)中,任憑淚水長流。白小英站在趙碩的墳前,更是墜淚如雨。
從基地回來之后,黃文每天都懷揣著趙碩給他的木盒,一閑下來,便拿出來癡癡地端詳。這天,黃文一個人在景盛苑茶館喝茶,思念之情不禁又涌上心頭,于是他拿出了木盒開始端詳,然后喃喃自語道:“賢弟,放心吧!我已經(jīng)請風(fēng)水先生算過了,新墳三年內(nèi)不易動土,三年之后我給你置辦一個好家……”突然,有人輕輕拍了一下黃文的肩頭。
黃文扭臉一看,原來是號稱津門鑒寶第一人的劉保昌,于是黃文請他坐了下來。
劉保昌落了座,拱手道:“黃老板真是貴人多福??!如此絕世珍寶都能弄到手,真是好福氣呀!”
“絕世珍寶?”黃文一驚。
“不瞞您說,您手中的這方木盒,是由南洋一種神奇的藤蔓制成,而這種藤蔓早已絕種!我們行內(nèi)稱之為‘兄弟盒’。如果兩人是親生兄弟,那么只需二人各自親手將一片生肉納入盒中,待十日之后,盒中之肉便會相融,而且千年不腐!早些年,我在京城的王爺府中見過,您這只木盒可謂是津門第一啊!”
“???”黃文驚得目瞪口呆。
劉保昌呷了口茶水,緩緩地說道:“黃老板可得好好保管吶,這么貴重的稀世之寶怎么能帶在身上?又怎么能隨意示眾呢?”
黃文連連點頭稱是,回到家中,用油布把小木盒裹了,又封了蠟,然后拿了空的鐵鳥籠,進(jìn)入自己的房間,把小木盒放進(jìn)養(yǎng)鳥的鐵籠子里,又加了兩把銅鎖,最后藏在了自己的床榻之下。接著,黃文一邊流淚,一邊默念道:“唉,你當(dāng)時已經(jīng)知曉我們是親兄弟,為何不言啊……”
一年之后,黃文與白小英舉行婚禮,婚禮轟動了半個津門。入洞房后,黃文把鐵鳥籠拿到了紅燭案前,打開銅鎖,啟開蠟封,拆開油布,亮出小木盒。黃文拉著白小英朝小木盒鞠了一個躬,輕聲道:“賢弟,你給了愚兄兩份大禮呀!一份是這木盒,一份是白小英?。?rdquo;
次年黃文喜得貴子,黃文又拿出小木盒,放在兒子的襁褓旁,說道:“賢弟,愚兄得子啦!明年秋天,我抱著兒子去給你安新家!”
此時,距黃文家大門10丈處,站著一位車軸漢子,他頭戴斗笠,腰板挺直,遠(yuǎn)遠(yuǎn)地朝這邊觀望著??粗粗?,一幕幕場景漸漸浮現(xiàn)在車軸漢子的眼前——
兩年前,他知道了黃文是自己的親兄弟,雖然那時自己賠了生意,卻不想再向黃文張口借賬,更不愿此時與他認(rèn)親,以免黃文繼續(xù)資助自己。正巧那一日,他看見了白小英,于是他計上心頭,帶著白小英走到城外,選了塊荒地,用鐵锨堆了一個土丘,又從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一塊木牌和筆墨紙,然后在紙上寫了“趙碩之墓”,接著他讓白小英照著紙上的字,用筆在木牌子上寫了這四個字,就把木牌插在土丘前。白小英見狀,瞠大了眼睛。他對白小英說;黃文對自己恩情如山,這一輩子是報答不完了。現(xiàn)在自己得了重病,不想再連累兄弟!所以你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黃文真相。假如天不滅我,我醫(yī)好了病,賺足了銀子便回來看你們。說完,就扛起鐵锨,轉(zhuǎn)身緩緩地走了。
想到這里,頭戴斗笠的車軸漢子用手抹了一下眼角,然后朝黃文家大門一拱手,接著轉(zhuǎn)過身去,快步向京城天橋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