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棉花并不是花,這是我所知道的。
可整個一個冬天,我都是在那簇白棉花慘痛痛的白光中長大的。白棉花熠熠的白光似乎也就成為孩子堆中我的標記。
爹剛給我買的滑雪衫,今年可流行哩。他爹當隊長的山根站在村口不無炫耀地對我們說。
我摸摸,我摸摸。一群好奇的小手紛紛伸向了山根。
真滑溜,真好看哩。
暖和嗎?
那當然!山根一臉的神氣活現。
沒過兩天,家里開代銷店的大永也穿上了件新棉襖趾高氣揚地出現在我們中間。
山根,滑雪衫還真是暖和哩。
我跟其他的孩子也都一窩蜂地跑回了家。
娘正在鍋灶前一針一線地納著鞋底,一針一個眼,一拽一條線。
娘,人家都穿滑雪衫過冬哩。我小聲嘟囔著,我也想讓娘給我買滑雪衫襖子穿。
你身上的棉襖不是好好的嗎?
可我就是想要穿滑雪衫嗎。我不無撒嬌地沖娘說道。
那你去牛屋問你爹要去。娘和風細雨似的說。
爹在我家的牛屋正用稻草秸桿編做過冬穿的草窩底鞋。
啥,滑雪衫?你的棉襖又不是不可以穿。爹有點不耐煩,更顯一臉不高興的樣子。
我憚怕爹,所以只好又乖乖地走到娘跟前鬧。
你和爹為什么都不給我買滑雪衫,難道我不是你們親生養(yǎng)的!我大聲嚷著。
娘聽了,笑著說,你是誰生養(yǎng)的,那你就去找誰要去好了。
我的哭鬧終還是把好犯牛脾氣的爹引來了。頃刻間,我的臉上就被爹狠狠地扇了兩記耳光。
我哭跑著離開了家門。
站在我家門前的那條小河流的岸邊,朔風勁吹,我的心在流淚。
這時,爹手持一根荊條兇神惡剎般的又追攆了過來,娘也緊跟其后。
爹高高揚起那根呼呼帶響的荊條見我就抽打起來,我被娘給擋住了。于是娘的手上便落下了幾道重重的荊條印痕。
我哭了,娘也跟著我哭了。
娘便跟爹吵將起來:
有能耐別沖我們娘倆,有本事你就去給娃買滑雪衫襖子去!
爹這下在一旁孱弱地不說話了。爹是老實頭,這在小村都是知道的,可就是打起我跟娘來卻厲害得狠。
晚上回家,娘做好了晚飯,也陪著我并不吃。
第二天一早,娘就喊我趕緊起來吃飯,吃飽飯好去上學。娘還語重心長地摸著我的頭直掉眼淚珠子說,娃,好好念書,??!
我一口氣吃下兩大碗熱乎乎的白薯稀飯,氣呼呼地走了。
小學校好多同學都已穿上了滑雪衫,紅黃藍綠,一片七彩的童年。我沒有,我落落寡合地行走在他們的身邊。我的心像落雞湯一樣的沮喪。
體育課上,別的同學都舍不得穿新買的滑雪衫運動,就我拼了命似的拍打著小學校那個唯一的一個破皮球。我的心情在發(fā)泄中舒暢了許多。
可就在我彎腰撿球的一剎那,操場上那副破鐵籃球架上的刺條“撲哧”一聲刮破了我的棉襖。瞬間在我的肩頭便開出了一簇像雪一樣白的白棉花出來。
我氣憤地將整團棉花絮都往外拽,我想讓我肩頭的白棉花開得更旺一些。
晚上放學回家娘見了,就一針一線地替我縫補好了撕破的洞口。
可第二天,我又故意把針線口給撕開了,我就一個想法:我想讓肩頭的那團白棉花在陽光下盛怒綻放……
于是整個一個冬天,我都在那團白棉花毒蛇一樣的白光中成長。白棉花那熠熠生輝的白也便成了孩子堆中我的標記。
年底的一天,我拿著小學校發(fā)的成績單上的兩個紅彤彤的100分給爹和娘看。
爹笑了,娘卻又哭了。
那年我12歲,身穿著那件盛開著白棉花的棉襖,我在寒風竦竦中昂首邁步走向學校和人群。可直到現在我的心還是那么慘痛痛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