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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追

月光星光灑下草原,蒙古包像蘸在牛乳里一樣。牛羊馬駝都待在欄里酣眠,草原上只有風吹草葉的簌簌聲。巴圖嘴角的煙火明明滅滅,困獸般在包外游走。

塔娜緩步上前,伸出柔手攀住他說,睡吧!巴圖重重地吸煙,置若罔聞,卻又獵狗般地豎起耳朵,聽向遠方──良久,賽罕壩頂的山梁上,一狼蹲踞山巖,仰起脖子,長聲吠月,若長調。

巴圖興奮地跳起,身背弓箭和布魯棒,躍上馬背,一溜煙追上前去。

塔娜緩緩仰起臉,月光照在她的臉上,她的臉仿若滿月,白璧無瑕。但卻有一行清淚,折射著月光,緩緩地從她的臉頰上流過。

額吉!阿爸呢!三歲的娜日拉揉著眼睛,走出包外。塔娜急忙地擦拭眼淚,你別管,快去睡吧!

包里包外再次靜寂下來了,月光從天窗上射進來,照在塔娜大睜的眼睛上。她一動不動,石像一般,包里只有娜日拉均勻的呼吸聲。

那時,巴圖的套馬桿高聳云端,白云漸成鉛色,秋雁行行飛向南方。巴圖抱住塔娜,雙雙滾在草叢里,百靈子鳴叫著飛向天空。巴圖和塔娜都倒不出嘴,也空不出手,氣喘吁吁,天上地下,一派迷亂。

那幾匹狼就是在那時突然出現的,一只狼前頭走,后面幾匹狼一個叼著一個的尾巴,排成一隊,在赤裸著身體的巴圖和塔娜身邊跑過。

巴圖和塔娜忘記動作,兩人都僵在那里。狼群過去了,巴圖軟軟地癱下來。有風吹過,兩人才覺出了冷,各自都是一身的冷汗。

巴圖和塔娜驚慌過后,才發(fā)現原來他們躺在狼道上了,這幾匹狼也在談情說愛,前面那匹是母狼,后面是一群追求者。

要是一群出來尋食的惡狼,他們的命可就保不住了。當然,狼陣談情說愛是表象,后面的情人間卻是隱藏著生死搏斗的,整個狼陣也透出一股冷冷的殺氣來。

后來,巴圖就不行了。

每一次,巴圖都在關鍵時候跌下來。塔娜安慰說,不要緊,沒事,會好的。他面如死灰,灌酒,捶打胸膛,我真沒用,我沒用。你知道嗎?我,我總能想到那只花臉子,想到它要害咱倆。那匹母狼是花臉子,它與巴圖和塔娜都打過照面,彼此印象深刻著呢!

巴圖又穿衣坐起,我要扣死它!對,巴圖錯動牙齒,我要扣死個狗日的!

天亮時,蹄聲嗒嗒,巴圖一臉喜色,闖進蒙古包。哈哈,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我把它的前腿打斷了。塔娜接過他的蒙古袍,又捧過一碗熱氣騰騰的奶茶。

巴圖“吸溜”一口奶茶,喜眉喜眼。我追上賽罕壩,它正吠月。狗日的,我下馬,悄悄湊上去。想一箭射死它,可是一堆灌木叢擋住了它。我就摘下布魯棒,一下就將它打下那塊巖石,它滾幾滾,左前腿不敢著地了。我抽出刀,想上前補幾刀。旁邊忽然躥出一匹狼,救走了它。

巴圖邊說邊放下奶茶,伸出雙手,比劃著,那母狼就把兩條前腿搭在那狼的后面,一溜煙跑了。我騎馬再追,就來不及了。不過,我發(fā)現一個秘密,它的壽數算是到頭啦!

幾個月以來,塔娜難得看到巴圖的好臉色,也高興地問啥秘密?巴圖說,這母狼懷了崽子。有了拖累,我早晚會找到它的。

塔娜的臉色一凜,欲說什么,卻見娜日拉醒轉過來。

娜日拉睜開烏黑的眼珠,見到巴圖,就阿爸阿爸地叫著,湊上前去。把小腦袋頂在巴圖的懷里,身子也蜷起來,像進了港灣的小舟。

巴圖的心里就一涌一涌的,好像喝酒醉了的感覺。

清明節(jié)前后,巴圖又遇見了那只母狼,在賽罕壩的前坡上,母狼正帶著三只小狼曬太陽。四匹狼瞇縫眼睛,攤開四肢,似睡非睡。

巴圖當時箭壺里僅剩一支箭,怕一擊不中,再讓母狼逃了。狼崽子跑不快,追疲累了,再來個致命一擊!

巴圖發(fā)一聲喊,母狼身子一蜷,爬起來,三只狼崽子,也立著耳朵向巴圖張望。巴圖再喊,催動騎馬,向它們逼來。

母狼一聲嗥叫,率領小狼,連跑帶滾,沖下賽罕壩山梁。巴圖暗暗高興,母狼一急三迷,這條路的前面就是洶涌的查干沐淪河……

這回,母狼真走向了絕路。巴圖催馬呼叫,母狼母子果然被河水攔住。巴圖近前,卻只見僅有母狼和一只小狼,另外兩只小狼卻不見了。

巴圖再次注目河水,只見一個袋子樣的東西,口朝上,正向遠處飄去。巴圖驀然明白,這里原來藏著母狼捕食羊后留下的瘤胃,關鍵時刻,母狼用來救下孩子。

母狼受傷的前腿一瘸一拐,幾個月下來,它已然瘦骨嶙峋,皮毛暗淡。小狼崽子叫著擠在母狼懷里,母狼向巴圖呲尖牙,立起身子護住狼崽子……

母狼面向巴圖是兇相,面向狼崽子卻又是一副和善之色,像電視上的變臉,也讓巴圖覺得好笑。

巴圖搭箭拉弓,瞄準母狼的胸膛。狼崽子不知危險,還在母狼的懷里拱著,嘴巴還含住母狼的奶頭子……巴圖臉上的笑容僵下來,旋即一股暖流涌遍全身,那只狼崽子多像巴圖的娜日拉啊。

巴圖飛身上馬急馳而去,那母狼帶著狼崽子,也順流而下,巴圖知道它去和它的孩子們會合去啦!

巴圖和塔娜又過上了正常的生活。巴圖說,我還是常常想到母狼,想到那個像額吉一樣的母狼。說到額吉時,塔娜看到,巴圖的眼睛里汪了一層很深的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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