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的孩子在香港的德國瑞士國際學校上學,每天搭乘印著“德瑞學校”校名的專車上下學。德瑞學校的德語學生其實主要來自三個國家:奧地利、瑞士、德國。“今天又發(fā)生了。”一進門他就說,放下了書包。
他說的是,德瑞校車和一輛英國學校的校車在半山上擦身而過。英國學生在車內(nèi)一看見德瑞校車,就全體高舉起右手,對著德瑞學生大喊:“嗨,希特勒!”然后就東歪西倒地大笑。
“為什么,”晚餐桌上,我的小孩問我,“都已經(jīng)60年了,歷史好像還沒有過去?”
那是2005年2月13日,星期天。所以我們有充分的時間談我們分別讀到的文章。當天國際新聞有一個焦點:2月13日是德瑞斯登大轟炸60周年,德國右翼分子將在德瑞斯登舉行大游行,紀念被盟軍炸死的亡魂,也企圖利用古城的悲情,塑造德國是“被害者”的形象,以爭取選票。
1941年,英國空軍有人建議,要用地毯式轟炸來摧毀德國的城鎮(zhèn),才能真正斷折德國的戰(zhàn)斗士氣。
1945年,文化古城德瑞斯登被選中了,在德國投降前三個月,德瑞斯登被密集轟炸了整整兩天,死亡人數(shù)究竟是35000人還是10萬人,歷史學家到今天也說不清。
對德瑞斯登的轟炸屠殺,是不是一種“戰(zhàn)爭罪行”呢?英美盟軍是不是該受譴責呢?德瑞斯登的市民,有沒有權(quán)利為自己受難的親人哀傷或憤怒呢?憤怒的對象,是始作俑者的德國自己,還是丟下“火彈”的英美聯(lián)軍呢?如果是對自己,60年的懺悔和自我鞭笞夠不夠呢?如果是英美,那么被德國飛機所炸死的人——蘇聯(lián)就有50萬人因德機轟炸而死,又該對誰憤怒?
2月13日當天,德瑞斯登出現(xiàn)了三股人潮:上千的市民別上了白玫瑰,默哀死者,祈禱和平;右翼分子游行,要英美承認錯誤;左翼分子聚集,反制右翼分子,圍堵新納粹主義的再生。每一股人群,都在試圖掌握歷史的解釋權(quán),因為歷史怎么解釋,決定了權(quán)力的去處,也決定了未來的日子怎么過。
“當我們這一代變成總統(tǒng)和總理的時候,”我的孩子說,一口咬下脆脆的春卷,“不知道會怎么解釋德瑞斯登。”
那可能是2045年,小孩55歲的時候。但我已經(jīng)看見,歷史仍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