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秉涵:執(zhí)著歸鄉(xiāng)的臺灣老兵
【頒獎詞】海峽淺淺,明月彎彎。一封家書,一張船票,一生的想念。相隔倍覺離亂苦,近鄉(xiāng)更知故土甜。少小離家,如今你回來了,雙手顫抖,你捧著的不是老兵的遺骨,一壇又一壇,都是滿滿的鄉(xiāng)愁。
【事跡】人物介紹:臺灣律師,老兵。1936年出生于山東菏澤。高秉涵的一生,凝聚了所有臺灣老兵經(jīng)歷的坎坷和艱辛,同時也見證了海峽兩岸從隔絕到溝通的一段特殊歷史。
初登央視演播廳,74歲的高秉涵顫顫巍巍。他說,腿腳還挺利落,只是實在難以抑制激動的心情。從后臺走到舞臺中央,是一段起伏彎曲的布景橋,高秉涵卻把這看作黃河、長江,是任何一切能勾連起他對故鄉(xiāng)強烈思念的圖景。
家是什么?高秉涵說:“家就是這個曾經(jīng)再怎么努力都回不來的地方,但我從沒有放棄過努力!”60多年生活在臺灣,鐫刻在高秉涵腦海中的卻是另一個地名:山東菏澤。他出生在菏澤,在那兒度過了年少時光,菏澤才是他的家鄉(xiāng)。高秉涵想家,但也深知,對他這樣一個大半生住在海島上的“外省人”來說,通往家鄉(xiāng)的路意味著什么。
高秉涵不愿去回憶離開母親、離開老家村莊的清晨,可那個清晨總會從記憶中清晰地跳出來。1948年,山東菏澤處于國共兩黨“拉鋸區(qū)”,高秉涵的父親高金錫被槍斃,母親宋書玉告訴他,“因為你父親是國民黨”。
當國民政府所屬軍隊及地方各級政府開始陸續(xù)向長江以南撤退時,宋書玉將曾經(jīng)參加過“三青團”的兒子送到國民政府在南京設(shè)立的“流亡學(xué)校”。在兒子高秉涵的印象里,一輩子都在小學(xué)教書的母親幾乎沒經(jīng)歷過團圓:兩個女兒在抗戰(zhàn)初期外出求學(xué)沒了音信,而后丈夫死了,又決定讓兒子離開。少年高秉涵用了6個月,穿越6個省份,足足走了2000多里地,擠上了由廈門開往金門的班船。數(shù)十年后,他在圖書館翻查史料,發(fā)現(xiàn)自己乘坐的,是那年由廈門駛往臺灣的最后一班船,日期是1949年10月16日。而半個月前,在遙遠的北京,新中國宣布成立。
對所有從各個港口逃至臺灣的人來說,回家是最迫切的夢想,可他們中大部分人都未能踏上故土與親人團聚。其中一人,甚至被高秉涵宣判了死刑——1963年,高秉涵從臺灣國防管理學(xué)院法律系畢業(yè)后,被派往金門任審判員,“金門逃兵”是他審理的第一個案子。
那個“金門逃兵”的家就在對岸廈門,他本是漁民,與偏癱的母親相依為命,在一次給母親抓藥的路上被強拉入伍到了臺灣。碰上天氣晴朗時,隔著并不寬闊的海峽,一眼就能看到家鄉(xiāng),他決定利用自己的漁夫本領(lǐng)游回家。他偷偷搞到一個汽車輪胎,趁人不注意時坐輪胎下海,游了整整一夜。天快亮?xí)r,他到岸了。海水沖澀了眼睛,他尚未看清便舉手大喊:“我是從小金門逃來的,沒帶武器!”可沒想到,他游了一整夜,最終卻游回了金門海岸。一星期后,這個因“回家”獲罪的“金門逃兵”被處以極刑。高秉涵哭得難以自已,他對這份即使拼掉性命也要回家的心情感同身受。
高秉涵曾想過各種辦法聯(lián)系母親。1979年,大陸與臺灣尚無法通信,他委托美國的同學(xué)幫忙寄出第一封家書。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村子是否仍在,就寫了“山東菏澤市西北35里地處高莊”,收信人是母親“宋書玉”。不長的信中,他寫道:“我之所以要艱苦奮斗地活下去,就是為有朝一日能再見到我娘一面,絕不會像兩個姐姐一樣,在抗日戰(zhàn)爭爆發(fā)時,就生死不明……娘,我會活著回來!”高秉涵不知道,在海峽這頭,杳無音信的兩個姐姐實際上去了延安,當上了共產(chǎn)黨干部,在他踏上逃難路那年才第一次回家。年邁的母親找回了女兒們,卻失去了兒子的音訊。等待終于耗盡了她的全部生命,就在這封信輾轉(zhuǎn)寄達的一年前,宋書玉逝世于吉林遼源……
如今,兩岸已經(jīng)開通直航,回家不再如先前那般艱辛。200多個從菏澤一路歷經(jīng)戰(zhàn)火和逃難來到臺灣的同鄉(xiāng),組成了“菏澤旅臺同鄉(xiāng)會”,高秉涵來臺時年齡最小,在同鄉(xiāng)會里最年輕,被推選為會長。他視每一個同鄉(xiāng)為親人,雖已無法再見母親,他卻盡力幫每一個同鄉(xiāng)與親人團聚。74歲高齡的他,仍堅持每年清明或中秋陪伴想要回家的同鄉(xiāng)一起返鄉(xiāng)。
“我答應(yīng)過他們,只要還有一個人要回家,我就陪著他們一起回來。”對每一個希望魂歸故里的鄉(xiāng)親,他都會親手帶上骨灰壇,站到菏澤老家的村頭,完成骨灰主人生前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