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用《新民說》、《少年中國說》、《中國不亡論》等名篇,在前“五四”的一代青少年心中,埋下了個人自主的觀念和對國家民族的情感
“五四”的文化變革產(chǎn)生的文化領(lǐng)袖如陳獨秀、胡適、魯迅等,雖然對傳統(tǒng)都有憤激之言,卻都不曾完全與舊學絕緣。在這些人的青年時代,對他們最有影響的是嚴復、康有為、梁啟超、章太炎等人,他們鼓吹的進化論、變法、革命等觀念是“五四”思潮的先聲。當思想史進入“五四”階段,嚴、康、章都已落在時代的后面,成為保守的象征,而梁啟超則奮力追趕時代風潮。
當時的風潮若驚雷迅雨,十年前的“另類”,今日便成為“老朽”,梁啟超廁身其間,可謂兩岸渺茫,被時人諷為“多變”。1929年,梁啟超以57歲之齡逝于北京,當時的輿論界甚為冷淡,吳宓事后表示了不解:“梁先生為中國近代政治文化史上影響最大之人物,其逝也,反若寂然無聞,未能比之王靜安先生之受人哀悼。吁,可怪哉!”
說梁啟超是中國近代政治文化史上影響最大的人物,對吳宓那代人來說,并非是夸張之語。魯迅說自己在少年時受過嚴復的感召,而胡適說嚴復的文章太古雅,還是梁啟超的影響來得直接。梁啟超本是白話文運動的先賢,他當時創(chuàng)作的簡明、激昂的文言文章,是一時代之文體,氣勢恢宏。據(jù)左舜生回憶,他少年時與一位同學讀一篇兩萬四千余字的梁著長文,以至涕淚交加、抱頭痛哭。“在那個時代讀這樣的文字,沒有一個人不受他的震蕩感動的。”(胡適語)就這樣,梁啟超用《新民說》、《少年中國說》、《中國不亡論》等名篇,在前”五四“的一代青少年心中,埋下了個人自主的觀念和對國家民族的情感。
說梁啟超“多變”,一般是指政見。晚清時的維新運動,使年輕的梁啟超聲名鵲起,時康、梁并稱,幾與其師平分秋色。維新失敗后,梁啟超流亡日本,政見與新起的“革命派”對立,陳天華的蹈海多少與他有點關(guān)系。但無可置疑,他是清王朝專制制度的尖銳批判者,是西方憲政學說的嚴肅研究者和討伐積極傳播者,辛亥革命后,他是政黨政治的實踐者,也是討伐袁世凱稱帝和張勛復辟兩次軍事行動的組織者策劃者;五四運動的發(fā)生也與梁啟超有莫大的關(guān)系。幾經(jīng)政壇沉浮,梁啟超最終還是退出政界,專心于學術(shù)領(lǐng)域了。
梁啟超的學術(shù)研究于歷史用力最勤,發(fā)宏愿獨著一部《中國文化史》,未竟而歿。這本是梁啟超最適合的工作,他向來善于將專門的學問通俗化,將不易整理就緒的材料排比得有條理,《中國近三百年學術(shù)史》、《中國歷史研究法》都是這類的著作,后者可以說是中國現(xiàn)代史學方法論的奠基石,立意、見識極高。一般說王國維是新史學的開山,這其中也該有梁啟超的一筆,只是梁善綜合,好高瞻遠矚;王善分析比較,求片言定案;梁貴通,王貴專。到了學術(shù)界愈來愈重視專家之學時,梁啟超又陷入了尷尬的境地,以梁漱溟的說法,他對于各種不同的思想學術(shù)極能吸收,最善發(fā)揮,但缺乏含蓄深厚之致,因而不能綿歷久遠,是典型的“但開風氣不為師”式的人物。
無論是從政還是治學,梁啟超的特異處是感應(yīng)迅速,并能發(fā)皇于外,樂于傳達。順便說一句,梁啟超還是在中國最早提起馬克思的人。他被人詬病的,則是急于致用,因此政學皆不能深入,可謂成也“心熱”、敗也“心熱”。
梁啟超自號“飲冰”,取的是莊子內(nèi)熱飲冰之意,只是數(shù)十年的“飲冰”,也未能涼了他的熱血。